沈清鸢的指尖刚触到琴弦,门缝外那道黑影便动了。
她没有抬头,只是将左手按在第七弦上,右手轻轻一勾。琴声起,不再是方才那支低缓的曲子,而是《破阵》的头一句。音调陡然拔高,如刀出鞘。
门外的人脚步一顿。
沈清鸢听到了呼吸的变化。那人原本平稳的气息乱了一瞬,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杀音刺中了心口。她立刻加力,十指翻飞,琴声层层叠叠压过去。每一记重拨都带着震荡之力,直逼对方耳膜。
灰袍人终于迈步进来。
他手中握着一把通体幽蓝的剑,剑身刻满细纹,每走一步,空气中就泛起一圈看不见的波纹。沈清鸢认得这种波动——是以音入武的手段,和她的共鸣术同源不同法。
她不能再等。
右手滑向腰间玉管,十二根细针已蓄势待发。但她不能先动手。此人来意不明,却明显知晓她的能力。若贸然激怒,对方可能拼死反扑。
琴声转急。
她用的是《破阵》第三段,专破内息运转的节奏。果然,灰袍人前进的速度慢了下来,脚步有些虚浮。他的剑开始晃动,剑尖划出的音纹也变得杂乱。
沈清鸢抓住机会,左手猛地压下三根低音弦。
轰的一声,整张琴震出一股气浪,直冲对方面门。他抬手挡了一下,身形后退半步,脸上蒙着的黑巾被震开一角,露出下半张嘴。嘴唇干裂,牙关紧咬。
但他没退。
反而笑了。
笑声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他抬起剑,指向沈清鸢:“你的琴,救不了你。”
话音落,剑光起。
七情剑划破空气,带出一连串刺耳鸣响。那不是普通的剑啸,而是与某种音律共振的结果。沈清鸢只觉得胸口一闷,仿佛有东西在体内炸开。她咬住牙,强行稳住呼吸,手指仍在弦上疾点。
可这一次,琴声被压制了。
对方的剑招里藏着一段残谱,正是云家失传已久的《乱心诀》。此诀能扰乱听觉感知,让习音者自乱阵脚。沈清鸢的手指开始发抖,额角渗出汗珠。
她知道撑不了太久。
就在她准备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引爆琴弦时,窗外传来一声箫音。
短促,清亮,像是一道银线划破黑夜。
是谢无涯的《回风》引子。
沈清鸢眼睛一亮,立刻调弦换调。她将《破阵》拆解成双声部,主旋律由她承接,副调则留给即将到来的箫声。这是他们从未说出口的默契——只要一方奏出特定节拍,另一方就能接上。
第二声箫音响起,比前一次更近。
沈清鸢双手齐拨,琴声骤然拔高。她不再隐藏自己的状态,反而把身体的虚弱、心脉的疼痛全都化作音符送出去。每一个音都带着真实的痛感,直击敌人神识。
灰袍人脸色变了。
他察觉到不对,想要收剑后撤,但已经晚了。
第三声箫音穿透窗纸而来,与琴声在空中交汇。两种音律瞬间融合,形成一道旋转的声浪,将整个厅堂包裹其中。桌上的茶盏嗡嗡作响,墙上挂的琴微微离钩,连地面都传来轻微震动。
灰袍人捂住耳朵,脚下踉跄。
他的面具在第三次合音爆发时碎裂,碎片飞溅,落在地上发出脆响。
沈清鸢看清了他的脸。
眼角有疤,眉骨突出,右耳缺了一小块。这张脸她见过,在三年前的云家族会上。他是云家旁支的二爷,一向低调,极少露面。
“是你。”她开口,声音很轻。
二爷吐出一口血,冷笑:“你们以为杀了我,云家就完了?”
他说完又要举剑。
沈清鸢立刻弹出“断魂引”三连音。这三个音专攻经络节点,二爷的手臂顿时僵住,剑脱手落地。他还想扑上来,却被一道身影从窗外跃入,一脚踹中胸口,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谢无涯落地站定,墨玉箫横在胸前。
他看也没看地上的俘虏,先走到沈清鸢身边,伸手探她脉搏。指尖碰到她手腕时顿了一下。“又咳血了?”他问。
沈清鸢摇头:“还没。”
“别骗我。”谢无涯皱眉,“你的心跳太乱。”
他说完转身,对门外守卫下令:“绑起来,锁进地牢,不准任何人接触。”
两名弟子进来,拖走还在挣扎的二爷。他一边被拽走,一边回头盯着沈清鸢,嘴里反复念着一句话:“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沈清鸢闭上眼。
她启动共鸣术,悄悄探入对方的情绪。狂怒之下,藏着一丝恐惧。不是怕死,是怕任务失败。
她睁开眼,低声说:“他没完成的事,一定会有人接手。”
谢无涯点头:“我已经派人去查南谷石屋附近有没有异动。苏眠留下的手札,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沈清鸢没答话。她低头看着琴面,上面沾着一点血迹,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她用袖角擦了一下,手指微微发颤。
谢无涯扶她起身:“你得休息。”
“不行。”她说,“边关必须加强戒备。如果他们真想找能开启天机卷的人,下一个目标不会是我。”
“那是谁?”
“是懂医术又能运功的人。”她停了一下,“比如苏眠,或者……药庐里的学徒。”
谢无涯沉默片刻,转身走向门口:“我去安排。”
“等等。”她叫住他,“你半路折返的?南谷没去成?”
“琴音变了。”他回头看她,“你平时弹《归隐》,尾音会拖长两拍。刚才那一遍,少了。”
沈清鸢怔住。
原来他连这个都记得。
谢无涯走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守卫重新布防,巡逻的脚步声在院中来回响起。
沈清鸢独自坐在琴台前,手指轻轻搭在弦上。
她没有再弹曲子,只是试了试几根弦的松紧。然后她发现,最细的那根弦,边缘有一道细微的裂痕。可能是刚才音波对冲时震伤的。
她伸手去摸腰间的玉管,确认机关还在。
外面风很大,吹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二爷出现得太巧了。正好是谢无涯离开半个时辰后,正好是她体力最弱的时候。
是谁告诉他的?
她站起来,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往外看。院子里灯火通明,守卫来回走动,一切如常。
但她知道,有问题。
她退回屋内,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凉茶。水已经冷透,喝下去时喉咙有点涩。
她放下杯子,正要坐下,忽然听见屋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像是瓦片被踩动了一下。
她不动声色地坐回琴台,手指慢慢移到弦上。
然后她轻轻拨了一下第五弦。
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
但就在余音散去的瞬间,她听到屋顶上传来第二次动静——这次更清楚,是有人在移动。
她缓缓闭眼,共鸣术悄然展开。
这一次,她捕捉到的不是杀意,而是一种奇怪的平静。那个人站在屋顶,没有进攻的意思,也不逃。
就像在等待什么。
沈清鸢睁开眼,盯着房梁。
她没有喊人,也没有动作,只是将手指重新放回琴弦上。
这一次,她开始弹一首从未教过任何人的曲子。
节奏缓慢,音调低沉。
弹到第三句时,屋顶上的动静停了。
她继续弹。
第四句,第五句。
突然,一片黑色羽毛从屋顶缝隙飘落,轻轻掉在她的琴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