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眠走后,沈清鸢没有动。
她站在原地,盯着那瓶贴着“听诊”二字的小瓷瓶。风从湖面吹来,拂过她的袖口,却带不走心头沉压的重量。她知道现在该追上去,可脚步像被钉住。苏眠活着的消息太重,她必须先稳住自己。
谢无涯不知何时回到她身后,站得不远不近。他没问她要不要追,也没劝她停下。只是看着她,等她做决定。
沈清鸢深吸一口气,把瓷瓶收进袖中。她转身走向石台,手指搭上琴弦。她不能乱。还有事在等着她。
她刚坐下,林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墨九那种轻而稳的步子,也不是寻常暗哨的节奏。这人走得直,带着一股压不住的气势,像是故意让人听见。
一个男人从树影里走出来。穿北戎服饰,腰佩弯刀,脸上有道斜疤,从眉骨划到嘴角。他停在十步之外,抱拳行礼,动作标准却不恭敬。
“沈阁主。”他的声音低哑,“我是北戎密使,奉大汗之命而来。”
沈清鸢没应声。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拨,音未起,心已静。她闭眼,气息下沉,共鸣术悄然运转。
那人继续说:“大汗让我转告阁主一句话——您的琴音,像极了他年轻时见过的一位故人。”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沈清鸢的指尖微颤。
她捕捉到了。一丝情绪波动,藏在这句话背后。不是敬意,不是试探,是一种近乎执念的东西。她顺着这股情绪往深处探,共鸣术如细线般缠入对方记忆。
画面浮现。
一间书房,陈设简朴,墙上挂着一幅画像。画中女子身穿暗红长裙,眉眼冷峻,唇线紧抿。正是云容。
那间书房的主人坐在案前,背影挺直。他抬头看向画像,伸手抚过画框边缘,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沈清鸢睁眼。
她终于明白赫连决为何一直按兵不动。也明白北戎为何突然遣使。
“你不是副将。”她说,声音很平,“你是赫连决的人。甚至……可能是他最信任的那个。”
那人眼神一紧。
沈清鸢冷笑:“你刚才说‘故人’。可你提起琴音时,心里想的根本不是什么旧识。你在想那幅画。你在想云容。”
那人脸色变了。
“赫连决书房里挂她的像?”沈清鸢盯着他,“还是说……那根本不是义母与义子的关系?”
男人没说话,但呼吸重了几分。
沈清鸢心里一沉。她原本以为云容只是利用赫连决,把他当棋子安插进北戎。可现在看,事情比她想的更复杂。
“他是她儿子。”她低声说,“亲生的。”
这话出口,连谢无涯都微微一震。
沈清鸢看着眼前人:“云容二十年前从北戎战场带回一个少年将领,对外说是俘虏,实则秘密抚养。她后来杀尽夫家满门,独掌云家,却始终没再嫁。因为她早就在北戎有了血脉延续。”
她顿了顿:“赫连决不是养子。他是她亲生儿子,被送走又接回,从小就被训练成一把刀。她要他掌控北戎,将来反扑中原世家。她连自己的儿子都能当成工具,你还替她传话?”
男人猛地抬头,眼里泛红。
“住口!”
他右手瞬间握上刀柄。
“你懂什么!”他吼出声,“你根本不了解大汗!不了解夫人!是她救了他,养了他,教他活下来!没有她,他在北戎早就被乱马踏死!”
沈清鸢冷冷看着他:“所以你就甘心为她卖命?让她儿子去送死?”
“不是送死!”男人怒喝,“是完成使命!天机卷是开启前朝秘库的钥匙,只有大汗能用它重建秩序!你们这些南人只会争权夺利,毁掉一切!”
沈清鸢摇头:“你们口中的秩序,不过是另一个枷锁。云容用血咒操控裴珩,用情蛊控制镜湖,现在又要借她儿子的手掀起战乱。她不在乎谁死,只在乎她的计划能不能成。”
男人咬牙:“那就让你们先死!”
他拔刀冲上。
刀光劈开夜色,直取沈清鸢咽喉。
谢无涯动了。
墨玉箫横出,挡下刀锋。两股力道相撞,发出一声闷响。谢无涯站在沈清鸢身侧,纹丝未退。
“你可以恨。”他说,“但别拿她的野心当借口。”
男人怒吼,再次挥刀。谢无涯抬箫格挡,步步后移,将攻势引离石台。两人在林边交手,刀影与箫影交错,打得地面落叶翻飞。
沈清鸢没动。
她手指重新搭上琴弦。这一次,她不再只是探测情绪。她要挖出更多。
她弹起《流水》的第一段。音波扩散,无形无迹,却直透人心。她再次接入那人的记忆。
画面跳动。
赫连决站在高台上,身穿黑甲,背后是十万铁骑。他举起右手,大军齐声呐喊。他低头看着手中一卷残图,正是《天机卷》的摹本。
他开口,声音低沉:“母亲说过,谁能掌握天机,谁就能主宰天下。”
接着是一幕更早的记忆。
雪夜里,一个小男孩蜷缩在马车角落。他身上盖着一件暗红长裙。云容坐在旁边,一手抱着他,一手握着匕首,指节发白。马车外传来喊杀声,火光照亮了她的脸。
她低声说:“活下去。你要替我活下去。”
沈清鸢睁眼。
她终于看清了全局。
云容不是单纯地把儿子送走。她是把自己最后的希望埋进了北戎。她让赫连决长大,让他掌权,让他带着仇恨回来。她要用南北大战,彻底洗牌五世家。
而这场战争的起点,就是她的死。
她算准了自己死后,各方势力会乱。她也算准了赫连绝不会善罢甘休。她甚至算准了沈清鸢会查到真相,却来不及阻止。
她死了,可她的局才刚刚开始。
沈清鸢抬头,看向仍在缠斗的两人。
谢无涯占了上风。他的箫法克制刀势,步步紧逼。那密使已经喘息粗重,动作迟缓。
“够了。”沈清鸢开口。
谢无涯收箫后撤一步。
密使站在原地,刀尖点地,胸口剧烈起伏。
“回去告诉赫连决。”沈清鸢说,“我知道他是谁的儿子,也知道他想做什么。但他母亲已经死了。她的计划到此为止。”
男人冷笑:“你以为你能拦得住?北戎三十万大军已在边境集结。只要大汗一声令下,铁骑就会踏平江南。”
“那你告诉他。”沈清鸢站起身,走到琴前,“我也准备好了。他若想打,我就用琴音破他的军心。他若想谈,我可以给他一条活路。但他若还想靠他母亲留下的仇恨走下去——”
她指尖重重一拨。
琴音如裂帛。
“——那他就不是在完成使命,是在给她陪葬。”
男人盯着她,眼里有怒,有惧,还有一丝动摇。
他没再说话,缓缓后退几步,转身走入林中。
谢无涯走到沈清鸢身边:“他会回去报信。”
“我知道。”她说,“赫连决很快就会有动作。”
“你打算怎么应对?”
沈清鸢看着湖面。水很静,映不出月光。
“等。”她说,“等他来。”
谢无涯点头。他没再多问。
林间风停了。远处树影微微晃动,几道黑影隐在暗处,是听雨阁的暗哨。他们没出声,但已经全部就位。
沈清鸢坐回琴前,手指搭上第一根弦。她没弹,只是守着。
她知道接下来不会平静。
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再错一步。
密使的身影消失在林外。
半个时辰后,一只信鸽从北面飞来,落在镜湖北岸的一棵老松上。
它脚上绑着一截红绳。
那是北戎军情紧急的标记。
沈清鸢抬起头,看向那只鸽子。
谢无涯把手放在箫上。
鸽子振翅欲飞。
沈清鸢拨动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