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天空的光柱消散后,九阙台上的风也停了。沈清鸢站在高台中央,手还握着谢无涯的手,另一只手按在琴上。她的指尖沾着并蒂莲玉佩的碎屑,细小的粉末卡在指缝里,像是洗不掉的痕迹。
她没有回头去看裴珩离开的方向。
只是慢慢松开了谢无涯的手,将琴收回背后。台下的人陆续起身,有人拍打衣袍,有人低声交谈。但她知道,这一夜的事不会就这么过去。
果然,不到半炷香时间,宫中内侍便捧着明黄圣旨赶到九阙台。宣召她即刻入宫,面见皇帝。
她没多问,点头应下。
临行前,她对随行弟子低声说了句:“三日内,各舵暂停商路调度。”声音很轻,却让那弟子脸色一变,立刻退下传令。
她登上轿辇,帘子落下时,取出青瓷斗笠盏,倒了一盏热茶。茶水温着掌心,她闭眼调息,体内天机卷的力量仍在流转,眉间朱砂痣隐隐发烫。母亲临终的话浮现在耳边——“帝王无情,信诺不如刀锋。”
这一次,她不会再被人逼到墙角。
轿辇入宫门,一路直抵御书房外。守卫未阻拦,反倒主动拉开宫道两侧的红绸灯笼架,为她清出一条直通大殿的路。这待遇不像召见,倒像迎宾。可她清楚,越是表面恭敬,越可能藏着杀机。
她整了整衣袖,抬步走进大殿。
皇帝坐在龙椅上,手里把玩着一块青铜令牌——是九阙令的复制品。他抬头看她进来,脸上露出笑意:“沈家女,今日好威风。”
她跪下行礼,动作端正却不卑微。
“臣女不敢。九阙令乃江湖共规,非一人之权柄。”
皇帝笑了笑,挥手让太监端来锦盒。盒中放着一枚金丝绣纹的腰牌,写着“特许出入禁宫”六个字。
“这是嘉奖。你震皇都、定江湖,功不可没。”
她低头看着那腰牌,没伸手去接。
“陛下厚爱,臣女心领。但听雨阁立身江湖,若与朝廷走得太近,反易招祸。”
皇帝眼神微动,笑意淡了几分。
他忽然开口:“你说,若有一日沈家执兵权,会不会变成第二个云家?”
这句话来得突然,却早在她预料之中。
她轻轻拨动琴弦,奏起一段《清平引》。音波无声扩散,共鸣术随之启动。琴声入耳的瞬间,她捕捉到了皇帝心底最深的情绪——不是试探,是恐惧。那念头反复闪现:“沈家若掌兵,恐成第二个云家。”
她垂着眼,指尖在尾音处加了一丝极细微的颤动,扰了皇帝的心绪节奏。那一瞬,他的手指抽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刺到。
“陛下,”她开口,“云家之祸,在于私欲压过律法。而九阙令第一条便是‘不得挟势凌民’。若有违者,群起而诛之。”
皇帝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挥了挥手:“你回去吧。此事朕会再议。”
她起身退下,脚步未乱。
走出大殿前,墨九悄然出现在回廊尽头,以竹哨递来消息:裴珩得知她入宫后,立刻求见皇帝,主张江湖自治可安边患。话未说完,皇帝震怒,当场下令将其禁足东宫。
她听完,没说话,只从袖中取出一片残存的茶叶,包进素绢,交还墨九。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语——静待时机,勿动。
她知道裴珩不会甘心。可现在动手,只会让皇帝更疑惧江湖势力联手,连累整个听雨阁。
她必须稳住局面。
但她没想到,真正失控的是谢无涯。
深夜,御书房外的回廊寂静无声。她早一步等在那里,靠着柱子闭目养神。她知道他会来。
果然,子时刚过,一道黑影掠过屋檐,落地无声。谢无涯身穿玄色长衫,墨玉箫已出鞘三分,眼中带着杀意。
他一步步走向御书房大门。
她抬手拨弦,奏出《长相思》的第一个音节。
那是他们之间约定的止步信号。
谢无涯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我知道你在外面。”他的声音冷得像冰,“皇帝召你入宫,裴珩被禁足,你还站在这里等什么?”
她起身走到他身后,再次拨弦。琴音缠上他的手腕,琴弦如活物般绕过他的手背,将他持箫的手轻轻扣住。
“你这一剑,会斩断听雨阁三千人的命。”她说。
他猛地转身,箫尖几乎贴上她的喉咙。可看到她脸上的神情,终究没有再进一分。
“他们想动你。”
“我知道。”她点头,“所以我才不能让他们有借口。”
“那你打算怎么办?忍着?”
“不是忍。”她看着他,“我要的是共治天下,不是血染宫墙。你若真为我好,就该明白,冲动救不了任何人。”
谢无涯盯着她看了很久,眼中的戾气一点点退去。最后,他收箫入鞘,低声道:“若有一日他们真对你下手,我不会再问理由。”
她没答,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两人并肩走出回廊。宫门即将关闭,她向守门侍卫递上听雨阁通行玉牌,声音清晰:“沈氏女奉诏入宫,现已复命,请开宫门。”
侍卫迟疑片刻,挥手放行。
她登轿离去,掀开帘子回头看了一眼大殿方向。袖中手指轻捻,将一小片并蒂莲玉佩的碎屑弹入阶前铜鹤口中。
这是听雨阁的密记方式——帝心已疑,备战当启。
轿辇启动,驶向宫外。
与此同时,东宫内室,灯影摇曳。裴珩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一张江南水道图。他右手小指空荡荡的,玄铁戒早已不见。桌上紫檀匣碎片散落,里面半块旧玉佩静静躺着。
他盯着那玉佩看了很久,忽然伸手捏住一角,用力掰断。
咔的一声,裂痕贯穿莲茎。
他放下手,掌心渗出血丝,却像感觉不到疼。
而在镜湖别院,谢无涯独自坐在亭中,面前摆着七十二把断弦琴。他拿起其中一把,轻轻拨动一根弦。
音不成调。
他停下手指,望着湖面出神。
他知道今晚自己差一点就毁了她的一切。
宫门外,沈清鸢的轿辇缓缓前行。街角暗处,一名听雨阁弟子快步奔来,低声禀报:“通往江南的三条水道,已有官船巡弋。”
她靠在轿中,闭上眼。
手指无意识抚过琴弦。
第三弦还是浅色的,和别的弦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