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禾的声音落下后,屋里再没动静。沈清鸢坐在黑暗里,手指还搭在琴弦上,指腹传来细微的震感。她没有动,也没有回应那句话。
她知道孩子还没睡。
他只是不敢睁开眼。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油灯残余的灯芯晃了一下,熄了。屋外守卫换岗的脚步声很轻,但每一步都落在她耳中。她等了半刻钟,才缓缓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
执事立刻上前低声回话:“墨九传讯,活口已押至山门三里外松林,半个时辰内可到。”
她点头,把门关紧。“通知地牢准备火盆和铁链,我要亲自审。”
执事应声退下。她转身时,看见阿禾翻了个身,脸朝向墙,肩膀微微起伏。她没再看他,拿起桐木琴走出偏厅。
夜路湿滑,她走得不快。月光被云遮住,树影压在地上像泼翻的墨。她绕过听雨阁主院,沿着小径往山门方向去。远处松林轮廓模糊,只有几盏灯笼在风里摇。
她刚踏上坡顶,就听见一声闷响。
不是刀剑相击,也不是人声呼喝,而是重物坠地的声音。紧接着,一道黑影从林间跃出,手中流星锤横扫而出,将另一人砸飞数步。
是墨九。
他面具已被划破一道裂口,肩头渗血,但双锤舞得密不透风。地上已有三具尸体,衣着普通却动作一致,全是冲着被绑的俘虏去的。那人五花大绑跪在树根旁,嘴被布条塞住,眼中满是惊惧。
沈清鸢站在坡上没动。她把琴放在脚边石块上,右手按住第三弦。
共鸣术启动。
她闭眼,音波顺着地面微颤扩散。七个人的情绪瞬间涌入——六道杀意坚决,毫无迟疑;最后一人却在恐惧中藏着一丝犹豫,目光不断扫向腰间布袋。
就是他。
她睁眼,指尖一拨,《追魂》第一拍响起。
那人心神一震,脚步慢了半分。墨九抓住机会,双锤脱手飞出,一锤锁喉,一锤砸膝,将人掀翻在地。其余黑衣人见状,立刻改变阵型,两人扑向俘虏,一人拔刀直取墨九后心。
沈清鸢抬手,琴音转急。
第二拍炸开,音波如针刺入耳膜。扑向俘虏的两人踉跄后退,抱头蹲下。偷袭墨九那人刀势偏斜,只划破对方后背衣料。
墨九翻身而起,抽出背上短刃掷出,正中其胸口。那人倒地时,手中暗器还未甩出。
剩下三人见势不妙,竟同时咬破舌尖,嘴角溢出血沫。其中两人当场倒地抽搐,第三人转身欲逃,却被墨九流星锤缠住脚踝拖回。
他摔在地上,挣扎着想伸手进怀,沈清鸢第三拍琴音落下。
那人身体一僵,牙关咯咯作响,最终没能碰触到胸前口袋。
沈清鸢走下坡,裙摆扫过潮湿的草叶。她在俘虏面前站定,俯视着他。
“谁派你们来的?”
男人不答,眼神死死盯着她手中的琴。
她又问:“你们要灭口,是因为他知道什么?”
还是不答。
她把琴横在膝上,手指再次拨动。这一次,音波不再攻击耳朵,而是顺着地面渗入对方四肢百骸。他的呼吸开始紊乱,瞳孔放大。
“云家密室在哪?”她问。
男人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像是在抵抗某种力量。他双手抠进泥土,指节泛白。就在他即将开口时,脖颈猛地一挺,嘴角涌出黑血。
毒发了。
他仰面倒地,身体抽搐两下,不动了。
沈清鸢皱眉,立刻伸手掰开他手掌。掌心有一块折叠的羊皮,边缘已被血浸透。她用银针挑开尸体唇缝,确认毒囊已碎,这才低头展开那块布料。
破损严重,只能看清一角。上面有线条勾勒的建筑轮廓,似是宅院布局。几处地方用朱砂圈出,其中一处画着井形符号,下方连着曲折通道。
她还没看完,一道身影从林外掠来。
谢无涯落地无声,玄衣沾尘。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弯腰捡起一块碎片,指尖抹去血污。
“这是云家老宅的地脉图。”他说,“标注了七处禁地。”
沈清鸢接过他手中的碎片,与自己那块拼合。断裂处勉强对接,显出完整一角。井口下方的通道延伸极深,尽头有个方形标记,旁边写着两个小字:藏兵。
她盯着那二字,许久未语。
墨九走过来,摘下面具,用袖子擦去脸上血迹。他指了指俘虏尸体腰间的布袋,从中取出一枚铜铃,铃内刻着“七堂”二字。
沈清鸢接过铜铃,放入袖中。
她抬头看向松林深处。那边通往官道,再往前就是云家旧地界。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烧毁主宅后,云家便迁至新城,老宅荒废多年,无人敢近。
可这张图,分明是近期绘制。
她把琴背好,对谢无涯说:“带阿禾来。”
“你还打算让他靠近这些事?”
“他已经在这中间了。”她说,“从他出现在粮道那一刻起,就没回头路。”
谢无涯沉默片刻,点头离开。
墨九站在原地,没走。他低头看着地上那具咬舌自尽的尸体,忽然蹲下,翻开其衣领。后颈处有一个淡红色印记,形状如火焰,但比云铮那个更小,排列也不一样。
他抬头看向沈清鸢,摇了摇头。
不是死士烙印。
是一种新的标记。
沈清鸢也看到了。她蹲下身,用指尖轻轻抚过那印记。皮肤已经冷了,但纹路清晰。这不是用火烫的,更像是某种药液渗透而成。
她站起身,对墨九说:“把尸体带回地牢,单独存放。不要让人碰,也不要清洗。”
墨九点头。
她最后看了眼手中的残图,将它折好收进贴身暗袋。风又起了,吹乱她耳边一缕发丝。她没有去理,转身往听雨阁方向走。
走了几步,她停下。
“你刚才……有没有听到琴声?”
墨九摇头。
她皱眉。她明明在拨弦之前,听见了一声极轻的泛音,像是有人在远处弹了一下同样的调。
可周围没人。
她握紧琴柄,继续往前走。
松林外,一只机关鸟挂在树枝上,翅膀微张,尾羽末端刻着一个极小的“云”字。它的头部转向她离去的方向,眼珠是两粒黑曜石,在无光处轻轻反光。
沈清鸢走到山门台阶时,那只鸟突然抖了一下翅膀。
一根细线从它腹中垂下,轻轻摆动,像刚被人触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