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浪冲天而起,湖水炸开的瞬间,沈清鸢的指尖还压在琴弦上。她没有再拨动,那根仅存的弦却因余震微微颤动,发出一声细碎的鸣响。
云容站在莲叶中央,掌心黑光尚未散尽,整个人却被一股无形之力猛地压下。她的膝盖重重磕在叶片边缘,发出闷响。她张了口,似乎想喊什么,可声音被湖风吞没。
沈清鸢坐着没动,背靠着石栏,胸口起伏。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但不能倒。右手缓缓抬起,指腹轻轻搭在最后一根完好的弦上。她不再用杀伐之音,而是低指沉腕,奏出《镇魔》曲的第一个音。
声波如丝,缠住云容的手臂与脚踝,一圈圈收紧。云容挣扎了一下,抬手欲结印,却发现经脉像被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她终于跪倒在莲叶上,头垂着,发丝遮住了脸。
谢无涯站在沈清鸢身前,右臂还在抖。他盯着云容,眼中怒意未消。他往前踏了一步,掌心凝聚真气,准备一击毙命。
“别。”沈清鸢开口,声音不大,却让谢无涯停下了动作。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她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可眼神是清醒的。
云容忽然笑了。笑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先是低哑,后来越来越尖,像是裂开的瓷器。她慢慢抬起头,脸上有血,也有泪。
“我输了。”她说,“但我告诉你们的事是真的。这湖底埋的不是秘密,是命。只要阵不破,我就不会死。”
沈清鸢没说话。她只是继续抚琴,音调更低,节奏更缓。《镇魔》曲本为压制心神失守之人而创,此刻成了唯一的锁链。
云容的笑容僵了一下。她看着自己的手,手指一节节蜷缩起来,又松开。她喃喃道:“凭什么我不配活?他们把我扔进井里的时候,有没有问过这句话?”
沈清鸢听着,指尖微顿。
画面来了。
共鸣术顺着琴音探入云容识海,她看见一口枯井,四壁潮湿,长满青苔。一个小女孩缩在角落,身上只裹着破布,手脚都是伤。井口透下一点光,照见墙上歪斜的字——“去死”“没人要我”“为什么不是他们死”。
小女孩用炭笔一遍遍写,写满了就哭,哭了又写。她不吃不喝,在井底熬了七天七夜,靠舔墙上的水活着。第七天夜里,她听见上面有人说话,说要把井封了。
她扑上去抓井沿,指甲翻裂,血流了一地。可没人拉她。最后她只能抱着膝盖,低声说:“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画面断了。
沈清鸢指尖一颤,琴音跟着轻了一拍。她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目光落在云容身上。
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那个掌控五世家命脉的魔头,原来是从井底爬出来的。
谢无涯察觉到她的异样,低声问:“你看到了什么?”
沈清鸢没回答。她只看向云容,声音平静:“你怕的从来不是死,是被世界丢下。”
云容身体一震。
“所以你要抓住一切,权势也好,虎符也好,哪怕踩着别人的命往上走。”沈清鸢说,“可你忘了,真正能让你活下来的,不是这些。”
云容冷笑一声,还想说什么,可话没出口,眼泪先掉了下来。
谢无涯看着这一幕,掌心的真气渐渐散去。他一步步走向云容,站定在她面前。
“你也配可怜?”他声音冷,“你害了多少人?谢家三十七具尸体,你还记得吗?我父亲被你逼得自焚那天,我在门外跪了一个时辰,求你放他一程。你说了什么?你说‘弱者不配活’。”
他低头盯着她:“现在你哭什么?你现在说你怕?你有资格怕吗?”
云容没抬头。她只是坐在那里,肩膀微微抖着。
沈清鸢慢慢起身。她走得不稳,一只手扶着石栏,另一只手仍按在琴上。她走到谢无涯身边,抬手拦住了他。
谢无涯皱眉:“你要放过她?”
“她不是坏。”沈清鸢说,“她是病了。”
这话落下,湖面突然安静了一瞬。
连风都停了。
云容猛地抬头,眼神空洞地看着沈清鸢。她张了张嘴,像是想反驳,可最终什么都没说。她低下头,双手抱住自己,嘴里开始重复一句话:“救我……救我……”
声音很轻,带着颤抖,不像一个三十八岁的女人,倒像个被困在黑暗里的孩子。
谢无涯站在原地,拳头握紧又松开。他看着沈清鸢,又看向云容,最终退后一步,没有再动手。
沈清鸢回到琴边坐下。她将手放在琴面上,改奏《安魂》残调,混入《镇魔》之中。声波如雨,轻轻落在云容身上。那股躁动的气息慢慢平复,湖水也不再沸腾得那么剧烈。
石碑仍在湖心半浮着,裂缝中的蓝光忽明忽暗。续命阵还没破,但暂时稳定了下来。
谢无涯走到沈清鸢身旁蹲下,低声问:“你真信她能变?”
“我不信。”沈清鸢说,“但我不能杀一个已经崩溃的人。”
谢无涯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坐到了她旁边,右臂依旧隐隐作痛,但他没表现出来。
云容跪在莲叶上,头低着,发丝垂落。她不再说话,也不再挣扎,只是反复念着那两个字:“救我……救我……”
沈清鸢看着她,手指轻轻滑过断弦。最细的那根已经焦黑,轻轻一碰就断成两截。她把它取下来,放进袖中。
她太累了。内力几乎耗尽,连抬手都费力。但她知道现在不能睡,也不能松懈。湖底的阵还在,虎符的力量还在,只要有一点松动,一切都会重来。
谢无涯察觉到她的疲惫,低声说:“你休息一会儿,我守着。”
沈清鸢摇摇头:“我还撑得住。”
她重新将手放回琴上,指尖触到冰凉的弦面。她没有再奏曲,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湖水的动静,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波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
云容的呢喃声越来越轻,最后变成无声的抽泣。她整个人瘫软在莲叶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谢无涯盯着她,眼神复杂。他想起小时候在谢家书房看到的一幅画,画的是一个女子站在高台之上,脚下是万丈深渊。那时他不懂,现在明白了。
有些人站得越高,越怕掉下去。
他转头看向沈清鸢。她闭着眼,呼吸微弱,但手还搭在琴上,随时可以醒来。
他轻声说:“你和她不一样。”
沈清鸢没睁眼,只淡淡回了一句:“我也怕掉下去。”
谢无涯一怔。
沈清鸢睁开眼,望向湖心。石碑的蓝光映在她眼里,像星星落在水中。
“但我不会靠别人的命活着。”她说。
云容忽然动了一下。她抬起手,沾了血的指尖在莲叶上划了一道,写下两个字:救我。
然后她趴了下去,不动了。
沈清鸢看着那两个字,没有回应。她只是重新闭上眼,手指轻轻搭在琴弦上,等待下一次波动。
谢无涯坐在她身边,右手按在膝上,掌心仍有余热。他没有看云容,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守着。
湖风再次吹起,带着湿气掠过水面。石碑的光芒一闪,又暗了一分。
沈清鸢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她的左手小指勾住了最后一根完整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