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停了。
沈清鸢的手指从弦上滑落,掌心一道裂口渗着血。她没去擦,只把十指撑在琴台边缘,指尖微微发抖。那场幻象还在她眼前晃——裴珩斩下自己的头,鲜血喷在地上,敌军一片死寂。
可现在没人再看那些虚影。
火光从远处烧过来,映得石室墙壁泛红。敌军虽乱,但还有人站着,刀没放下。她的耳朵里嗡鸣不止,是共鸣术用得太久的后劲,像有根线在脑中来回拉扯。
但她不能停。
她抬起手,用玉雕律管敲了三下琴台。声音短促,不带曲调,是听雨阁最紧急的接应信号。
谢无涯动了。
他原本靠在星盘基座旁,肩上伤口未包扎,血顺着胳膊流到剑柄。听到声响那一瞬,他猛地睁眼,翻身而起,一步跨出防护圈。他的剑已经出鞘一半,寒光扫过战场边缘。
那边火势最猛的地方,一道人影正从浓烟里冲出来。
左臂缠着绷带,步伐踉跄,但速度没减。那人背着一柄重剑,铁链拖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看见这边的位置,用力甩手,一个布包飞向空中。
药粉洒开,淡青色的粉末在火光下划出一道弧线。
沈清鸢伸手去接。
指尖刚触到布包,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告诉他……糖罐底部有……”
是云铮的声音。不是说出来的,是从她心里冒出来的。她的共鸣术自动触发,抓到了他最后一点意识。话没说完,那声音就断了,像是被什么狠狠掐住。
她瞳孔一缩。
下一秒,一支黑羽箭穿透烟雾,钉进云铮后背。他整个人往前一扑,膝盖撞地,却还是撑住了没倒。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谢无涯已经杀到。
剑光一闪,拦在他前方的两名黑甲武士颈间同时喷血。他没有停,直接冲到云铮身边,一脚踢开逼近的敌人,俯身将人扛上肩头。云铮的头垂在他背上,呼吸微弱。
“你若死了,谁来还她的债?”谢无涯低声说了一句,随即转身疾奔。
敌军反应很快。三名高手从侧翼包抄,刀锋直逼谢无涯后心。他脚步一顿,反手一剑逼退一人,脚下踩碎一块焦石,借力跃起,翻过一堆倒塌的栅栏,冲进主营通道。
沈清鸢站在原地没动。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布包,药粉漏了一半在掌心,沾着血,混成暗褐色。她能感觉到那点残留的情绪——急迫、不甘,还有最后一丝执念。云铮没想活下来,他只想把这东西送到。
她把布包塞进袖中,抬脚追了上去。
地面滚烫,鞋底踩在烧焦的木头上发出碎裂声。她跑得不快,内力几乎耗尽,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她必须跟上。
谢无涯的身影在前方拐了个弯,消失在营帐之间。她跟着冲进去,看见他把云铮放在一张临时搭起的床榻上。一名医者立刻上前查看,剪开衣衫,露出背部贯穿伤。
“还能救。”那人说,“但得马上止血。”
谢无涯站着没动,剑仍握在手里,盯着床上的人。云铮的脸色已经发青,左手却还攥着什么。医者掰开他的手指,取出半块糖渣,上面沾着灰和血。
沈清鸢走过去,把袖中药粉递过去。“先用这个。”
医者接过,闻了一下,“是止血散,配得不纯,但能应急。”他迅速调匀,敷在伤口上。
外面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在喊话,听不清内容,但语气凶狠。敌军没有彻底溃败,部分精锐正在重新集结。
谢无涯转身走到帐口,一手按剑,目光扫向营地入口。火光映在他脸上,右眼下的泪痣显得格外深。
“他们很快会杀回来。”他说。
沈清鸢站在床边,看着云铮紧闭的眼睛。她的手指还在疼,琴弦割破的地方血没止住。她抬起手,把血抹在布包上,轻轻压了压。
药粉吸收了血,颜色变深了一点。
她忽然想到什么。
“他刚才说的‘他’是谁?”
谢无涯没回头。“你觉得呢?”
“不是裴珩。”她说,“如果是他,云铮会叫名字。”
谢无涯沉默片刻,“也许不是现在活着的人。”
帐外风大了起来,吹得帘子猎猎作响。远处传来兵器碰撞声,有人在交手。守营的弟子开始布防,但人数太少,防线撑不了太久。
医者包扎完伤口,擦了把汗,“暂时稳住了,但他能不能醒,我说不准。”
沈清鸢点头。她走到帐角,拿起一把断琴,那是之前战斗中留下的。她把琴放在膝上,用律管轻轻拨了一下弦。
音很短,几乎听不见。
但这足够了。
她的共鸣术再次启动,范围不大,只覆盖这座营帐。她不是要攻击,也不是制造幻象,只是感知——帐内每个人的呼吸、心跳、情绪波动。
医者紧张,但专注。谢无涯警惕,带着杀意。云铮……几乎没有反应,只有极微弱的脉搏跳动。
但她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就在她调整律管角度时,云铮攥过的那半块糖渣,边缘有一点极细的刻痕。她拿起来对着火光看,发现是一个符号,像是某个字的起笔。
她没认出来。
外面的脚步声更近了。一名弟子冲进来,“少主,东面发现敌踪,至少三十人,带头的是个使双钩的女子。”
沈清鸢立刻起身。她把断琴往地上一放,转身走向帐口。
谢无涯拦住她。“你现在出去,撑不过三招。”
“我不用打。”她说,“我只需要听。”
她走出营帐,站在火堆旁,抬手将律管举到唇边。这不是乐器,是她从小佩戴的饰物,也是共鸣术的引子。她轻轻吹了一声。
音波扩散。
她的感知范围扩大了一些。她听见东面的脚步声,听见兵器摩擦的声音,也听见那个使双钩的女人正在下令:“找到抚琴的人,杀了她。”
她还听见另一个声音。
很轻,几乎被风盖过。是从西面传来的,节奏很慢,像是有人在敲击石头。
三长两短。
听雨阁的另一种密令——**有内应在外**。
她猛地转头看向西面。
那边是一片废墟,原本是存放物资的棚屋,已经被火烧塌。火光映出几道移动的人影,但不是敌军装束。
她正要迈步,谢无涯突然出现在她身边。
“别去。”他说,“可能是陷阱。”
“我知道。”她盯着那片废墟,“但那个节奏……是我教他的。”
“你教谁?”
她没回答。
她抬脚就走,脚步比刚才快。谢无涯紧跟在后。两人穿过营地边缘,避开主路,从一条烧毁的走廊绕过去。靠近废墟时,她停下,贴墙而立。
敲击声又来了。
三长两短,停顿,再三长两短。
她缓缓探头。
废墟角落,一个人靠坐在断墙下。身上披着黑袍,脸上抹着灰,但那只银耳环在火光下闪了一下。
是云铮养母的遗物。
那人抬起头,看见她,嘴角动了动,像是笑了一下。
然后他举起手,掌心朝上,露出一块染血的布条。布条上写着几个字,墨迹已晕开,但还能辨认:
**糖罐从未在你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