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被东方海平线上撕裂的第一缕金红彻底驱散。三艘以深海铁木为主干、龙骨上镌刻着繁复防护符文的海船——“破浪”、“凌波”、“镇海”,静静地停泊在联盟据点后方的天然港湾内。船帆尚未完全升起,但猎猎作响的联盟战旗已在高耸的桅杆顶端迎风招展。那旗帜中央,以各势力图腾元素交融而成的徽记,在晨光中反射着沉凝的光泽。
项天立于“破浪号”的船首甲板,身后是默默肃立的刘妍及各势力代表。他环视着码头上送行的人群,那些熟悉的面孔上写满了期盼、忧虑与无声的祝福。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卷过甲板,也卷走了最后一丝犹豫。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沉入丹田,化作一声响彻港湾的号令:
“扬帆!启航!”
“目标——东海蓬莱!”
声音如滚雷般传开,码头与船上的众人齐齐发出震天的应和。绞盘转动发出沉重的嘎吱声,巨大的浸过桐油与秘药的硬帆缓缓升起,吃满了风,鼓胀如巨鸟的羽翼。缆绳被解开,抛回码头。在船尾鲛人水手们悠长而富有韵律的号子声中,三艘巨舰缓缓调转船头,犁开平静的海水,向着港外那片无垠的蔚蓝驶去。
阳光渐渐炽烈,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碎金万点。然而,这壮丽景象之下,一些有经验的人却隐隐感到不安。那海水颜色蓝得过于深邃,近乎墨色,仿佛下方隐藏着无尽的虚空。阳光穿透水面,形成的不是温暖的光柱,而是一种带着冷意的、幽幽的折射。
刘妍走到项天身侧,海风拂动她鬓角的发丝,也带来远洋特有的、混合着自由与孤寂的气息。“天哥,”她的声音很轻,只有两人能听清,“陆地已远。这一步踏出,便真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项天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凝视着前方水天相接的模糊界线,那里,云层正在以一种缓慢但确凿的速度积聚。“我知道。”他的声音平稳,却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退路早已不在我们考虑之中。蓬莱的秘密,是揭开天道面纱的可能,是万载棋局中一线生机所系。纵使前方是龙潭虎穴,是幽冥归墟,我们也必须闯进去,把真相挖出来!”
各司其职,航程初始
船队以“破浪号”为首,呈箭镞形破浪前行。最初的半日,航行颇为顺利,顺风而行,船速极快。但联盟众人无人敢有丝毫懈怠,各自坚守岗位。
弑天盟的情报分析室内,弥漫着羊皮、墨水与淡淡焦虑混合的气息。几名精于此道的成员围着一张摊开的大桌,上面铺着的海图远比公共区域那张更为详尽,也更为……混乱。除了基本的海岸线与岛屿标记,更多的是用各种颜色和符号标注的传闻、猜想、矛盾记载以及大大的问号。
“盟主,”负责情报汇总的执事指着一处被红色圆圈反复勾勒的区域,那里代表的是蓬莱岛可能存在的、范围极广的海域,“根据我们汇总的十七份来源不同的古籍、二十三份游商海客的口述、以及八份代价不菲从黑市购得的‘秘闻’,关于蓬莱岛的具体方位,至少有九个截然不同的说法。有的说它在‘朝阳初升之极东’,有的说它在‘归墟漩涡之侧畔’,甚至还有说它并非固定,而是随‘星移斗转’在海面漂移……”执事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可信度高的线索几乎没有,互相矛盾者居多。我们只能先朝可能性最大的东南方向航行,同时依靠……”他看向窗外甲板上,正在观察海鸟与云朵变化的归墟探秘者们,以及闭目似在倾听海浪声的乌江老渔翁,“依靠他们的经验进行微调。”
项天面色凝重地点点头:“继续比对分析,任何细微的共通点或新线索都不要放过。另外,传令各船,了望哨增加一倍,警惕任何不寻常的海况或……跟踪者。”
甲板上,北漠冰原部落的勇士们正在进行适应性的巡逻与警戒。他们习惯了驰骋冰原的骏马与冻土,此刻立于起伏不定的甲板上,虽凭借强健的体魄站稳,但眉宇间仍有一丝对脚下这片“流动大地”的本能不适。首领铁勒兀术大步流星地走在甲板上,铁靴踏出沉闷的声响,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从缆绳的系缚到火炮的罩布。“都给我精神点!”他声如洪钟,“这里不是可以纵马驰骋的家园,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海水!你们的眼睛,就是部落最锐利的鹰眼;你们的耳朵,要能听出风浪里异样的动静!任何可疑迹象,立刻上报!”
一旁,部落长老哈鲁正拉住一名有些晕船的年轻勇士,低声传授着某种调整呼吸、对抗眩晕的祖传法门,那法门据说源于与冰原上最狡猾的“晃地兽”搏斗的经验。
船头处,乌江老渔翁江叟独立。他没穿戴任何华丽装备,依旧是一身陈旧蓑衣,赤着双脚,稳稳扎根在随船起伏的甲板上。他手中没有罗盘,只是微微眯起那双看透大半生风雨的眼睛,时而抬头观测日头与稀薄云丝的走向,时而俯身,将一只枯瘦的手探出船舷,指尖浸入海水中,仿佛在触摸大海的脉搏。他的眉头渐渐锁紧。
“江老,可有发现?”项天走到他身边询问。
江叟收回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声音沙哑:“风向稳,但风力深处带着一股子不自然的‘涩’意,像是穿过什么冰冷之物才吹到我们船上。海水……表面温暖,但三尺之下,寒意刺骨。这颜色也深得邪门,不像外海应有的‘孔雀蓝’,倒像是……像墨汁里掺了铁锈。”他顿了顿,混浊的眼珠看向远方海天之际那开始变得朦胧的界线,“依老朽看,前方恐有‘蹊跷’生成,让大伙儿都准备着吧。”
仿佛印证他的话,没过多久,了望塔上的水手发出了预警的尖锐哨音:“正前方!有雾!很大的雾,正朝我们飘来!”
迷雾锁海,幽影浮现
那雾来得极快,初时只是海平线上一抹淡淡的灰白,转眼间便如一张铺天盖地的灰白色巨毯,无声无息却又迅猛无比地向着船队漫卷而来。它吞噬了阳光,吞噬了蔚蓝,将整个世界拖入一片朦胧、潮湿、能见度骤降至不足二十丈的混沌之中。雾气并非纯白,其间仿佛掺杂了极细的、闪着微光的尘埃,吸入鼻中,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腥咸与……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腐朽气息。
甲板上瞬间进入高度戒备状态。火把与特制的照明符箓被点亮,但在浓雾中,光芒显得昏黄而无力,只能勉强照亮船体本身。
“全体警戒!各就各位!非战斗人员回舱!”项天的命令穿透雾气,清晰传到每一艘船。
刘妍手中光芒一闪,那柄名为“流萤”的细剑已然在握,剑身吞吐着清冽如月华般的微光,稍稍驱散了身旁一小片区域的雾气,但也仅仅是一小片。
“这雾……不单单是水汽。”巫族圣女云幽的声音自船舱门口传来。她快步走出,手中托着一颗婴儿拳头大小、内部仿佛有灰色雾霭自行流转的水晶球——“窥雾之眼”。她将法力注入其中,水晶球光芒急闪,表面的雾霭剧烈翻腾,却始终无法凝聚成清晰的图像。“有东西在干扰,不仅是遮挡视线,更像是一种……活着的、充满恶意的灵力场。我的法术很难穿透它感知远处。”
几乎同时,负责感知环境能量波动的几位洪荒遗族高手纷纷脸色微变。其中一位白发老妪猛地睁开双眼,眸中金光一闪而逝:“水下!有巨大的生命体在快速接近!不止一个!能量反应混乱而暴戾,与这雾气同源!”
她的警告刚落,船体便猛地一震!不是海浪造成的颠簸,而是仿佛有什么庞然巨物自下方狠狠撞击了“凌波号”的船底!撞击沉闷而有力,整艘船向右倾斜了接近十五度,甲板上未固定的物品哗啦啦滑落,一片惊呼。
“稳住船身!左舷排水舱注水平衡!”东海龙宫三公主敖清清越的喝声从“凌波号”方向传来,伴随着隐隐的龙吟与澎湃的水灵之力波动,倾斜的船体艰难地开始回正。
“在那边!看水里!”北漠勇士的厉喝响起。
只见浓雾笼罩的海面,在船队左前方约三十丈外,海水毫无征兆地剧烈翻涌隆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紧接着,一个难以形容其庞大的黑影破水而出!
那并非众人认知中的任何一种海兽。它身躯宛如一座浮出海面的黑色小山,表皮并非鳞片,而是一种凹凸不平、仿佛凝结火山岩又似某种生物角质层的暗沉物质,上面附着厚厚的、散发荧光的诡异藻类与藤壶。数条粗壮如千年古树、末端带着锋利骨刺的触腕在空中狂乱舞动,搅动雾气,发出令人牙酸的破空声。它的“头部”难以分辨,只有数只硕大的、如同深井般的幽绿色眼瞳,在雾气中闪烁着冰冷、贪婪、毫无理智的光芒。一股混合着深海淤泥、血腥与**气息的恶臭,随着它的出现弥漫开来。
“是‘墟海恐鳌’!上古凶兽的混血后裔!它怎么会出现在这片海域?!”归墟探秘者联盟中一位见识最广博的老者失声惊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这东西应该只在靠近‘归墟裂缝’的绝地才有!”
没有时间震惊了。那恐鳌发出一声低沉得仿佛直接响在灵魂深处的咆哮,数条触腕中的两条,如同攻城巨锤般,带着万钧之力,分别砸向“破浪号”与“镇海号”!
“御敌!”
项天暴喝一声,不退反进,身形化作一道黑色疾电掠出。他并未直接冲向触腕,而是跃至半空,手中那柄名为“寂夜”的黑色长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浓烈煞气,那煞气漆黑如墨,竟隐隐与周围的雾气分庭抗礼,形成一片扭曲的力场。一刀斩出,并非实体刀芒,而是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煞气冲击波,后发先至,狠狠撞在砸向“破浪号”的触腕侧面!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冷水,那坚韧无比的触腕与煞气接触处,竟冒起大股腥臭的黑烟,坚韧的表皮被腐蚀出一道焦黑的深痕,其砸落的轨迹也被撞偏,“轰隆”一声砸在船侧数丈外的海面,激起滔天巨浪。
另一条砸向“镇海号”的触腕,则被北漠冰原部落首领铁勒兀术率领十名最强悍的勇士,以精钢巨盾和特制的、带有破甲倒钩的捕鲸矛死死抵住!肌肉虬结的勇士们怒吼着,双脚在甲板上犁出深深的沟痕,硬生生将这恐怖的一击阻在了船舷之外,长矛深深刺入触腕,黑红色的粘稠血液喷涌而出。
恐鳌吃痛,发出更加狂暴的怒吼,更多的触腕从海中抬起,疯狂拍打海面,掀起混乱的巨浪,同时,它那巨口张开,一股粘稠的、散发着刺鼻酸腐气味的墨绿色毒液,如同瀑布般朝着船队中心喷吐而来!
“水幕天华!”敖清公主与数名鲛人祭司联手施法,一道巨大的、流转着七彩光晕的水幕凭空升起,挡在毒液之前。毒液撞在水幕上,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剧烈腐蚀着水幕,光晕迅速暗淡。
“炎阳破秽符!”数名巫族高手同时掷出赤红色的玉符,玉符在水幕前炸开,化作熊熊金色火焰,与毒液对消,蒸腾起大片令人作呕的毒烟。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弑天盟的弩手们操纵着船上的重型破甲弩,瞄准恐鳌相对脆弱的眼瞳和触腕根部射击,弓弦嗡鸣,特制的破魔箭矢划破雾气。归墟探秘者联盟则投掷出一些特制的、内爆符文的海雷,在恐鳌身下炸开,扰乱它的平衡。洪荒遗族高手们撑起联合防御结界,抵挡着恐鳌舞动触腕带来的恐怖风压和溅射的碎石、毒液。
然而,这恐鳌的生命力与防御力强得骇人。寻常攻击打在它身上,只能留下浅浅白痕。它似乎也学乖了,将大部分眼瞳闭合,以厚重的角质层保护,触腕攻击更加刁钻狠辣,时而猛击船体,时而试图缠绕桅杆,更不时潜入水下,从难以预料的角度发动撞击。
“不能跟它耗下去!这雾是它的主场,耗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乌江老渔翁在混乱中对项天吼道,“找它的核心!这东西体型虽巨,但驱动它的能量必有源头,通常在头部下方三寸,或者心脏位置!”
项天闻言,眼中精光爆射。他再次催动体内那似乎对恐鳌有特殊克制作用的凶煞之气,黑色的气流萦绕周身,甚至在他背后隐隐形成一个模糊的、充满压迫感的虚影。他看了一眼刘妍。
刘妍瞬间会意,手中“流萤”剑光华大盛,清冽的剑气如同月光潮汐,在她身边流转。“我为你开路!”
两人身形同时闪动。刘妍剑法展开,如惊鸿翩跹,剑气并非直接攻击恐鳌,而是精准地切割、偏转那些试图阻拦的触腕,为项天清理出一条狭窄但直达恐鳌正面的通道!她剑光所过之处,雾气都被逼退,留下一道短暂的清明轨迹。
项天则人刀合一,沿着这条通道,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所有的凶煞之气尽数灌注于“寂夜”刀锋,那刀身变得漆黑如无星之夜,甚至周围的空气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就在恐鳌察觉到威胁,张开巨口,酝酿着一次更恐怖的毒液喷射,同时数条触腕回防绞杀之际——
“就是现在!”
项天厉啸一声,身形在间不容发之际陡然拔高,避开了绞杀而来的触腕和喷出的毒液洪流,跃至恐鳌那如同小型山崖般的“额头”上方。他没有丝毫犹豫,双手握刀,将全身力量与沸腾的煞气,化作一往无前、斩断一切的意志,朝着乌江老渔翁所指的、头部下方那处隐约有不同能量波动的区域,狠狠刺下!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得仿佛刺破皮革又搅碎岩石的声响。“寂夜”长刀齐柄没入!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恐鳌那庞大的身躯猛地僵住,所有狂舞的触腕无力地垂下。那几只幽绿色的巨眼,光芒急速黯淡,最终彻底熄灭。一声混合着痛苦、不甘与某种解脱意味的、低沉到极致的哀鸣从它体内传出,回荡在浓雾之中。随即,这庞大的身躯开始失去活力,缓缓向海中沉没,激起最后一片巨大的漩涡与浪花。
随着恐鳌的死亡,那笼罩海天的诡异浓雾,竟也如同失去了支撑般,开始迅速变淡、消散。阳光重新穿透下来,洒在惊魂未定、满身狼藉的众人身上,也照在渐渐恢复湛蓝、却漂浮着些许腥臭残骸的海面上。
余波与沉思
战斗结束了,但甲板上无人欢呼。只有粗重的喘息声、伤者压抑的呻吟、以及海水拍打船体的声响。众人相视无言,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更深沉的凝重。
项天杵着长刀站在船头,望着恐鳌沉没处渐渐平复的海面,脸色沉郁。刘妍走到他身边,默默递过一方干净的丝帕。他接过,擦拭着脸上溅到的些许污血。
“这‘墟海恐鳌’……不该在这里出现。”归墟的老者走到近前,声音依然带着余悸,“它的出现,还有那诡异的、能干扰法术的浓雾……都像是某种‘屏障’或者……‘考验’。”
“更像是警告。”东海龙宫三公主敖清也走了过来,秀眉紧蹙,“蓬莱仙岛,遗世独立。或许,它并不欢迎访客。我们才刚进入可能的海域,就遇到这等凶物,越靠近,恐怕……”
她没有说完,但意思所有人都明白。
乌江老渔翁咳嗽两声,缓缓道:“祸福相依。这怪物虽凶,却也印证了我们大致方向没错。而且,”他看向项天,“项盟主的那股气……似乎对这海里的邪物有奇效。或许,这也是我们的一线生机。”
项天默默感受着体内消耗不小但依旧奔腾的凶煞之气。这力量源自他过往的杀戮与不屈战意,曾被视为不祥,如今却可能成为探索仙岛的关键。命运之玄奇,莫过于此。
“清理战场,救治伤员,检查船只受损情况,特别是‘凌波号’的船底。”项天收回目光,开始下达一连串指令,声音恢复了沉稳,“加强了望,轮流休整。我们……继续前进。”
夜幕降临,海天之间星辰璀璨,月光如银纱铺洒海面,宁静而神秘。三艘伤痕累累却依然坚定的航船,调整着方向,继续向着东南方那片传说与危险并存的未知海域驶去。甲板上,值守者目光如炬;船舱内,休整者抓紧时间恢复。恐鳌的袭击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最初可能有的些许轻松幻想,却也淬炼了这支队伍的决心。
蓬莱岛依旧隐匿在重重迷雾与传说之后,但通往它的航道上,第一道染血的关卡已被踏过。前方还有多少凶险?那隐世家族会以何种姿态迎接(或拒绝)这群不速之客?获取关键信息的希望究竟有多大?所有这些疑问,都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底,但没有任何一双眼睛流露出退缩之意。
他们的航迹,如同划破亘古寂静的一道涟漪,正向着那片被时光与秘密深锁的仙屿,坚定不移地延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