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外的临时营地,被一圈丈高的木栅栏围住,栅栏外站着手持长戈的秦军士兵,铠甲在春日的阳光下泛着冷光,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营地内外。营地中央,近千名被抓的烧炭翁与闹事者蹲在地上,大多身着破衣烂衫,脸上沾着炭灰与尘土,有的低垂着头,有的则不时抬头望向营地高处的高台,眼中满是不安与警惕。栅栏外,挤满了前来围观的咸阳百姓,交头接耳的声音如嗡嗡的蜂鸣,却没人敢越过士兵的警戒线。
辰时一到,扶苏身着玄色锦袍,在几名校尉的簇拥下,走上高台。他目光扫过下方的人群,声音透过亲兵传递的铜喇叭,清晰地传遍整个营地:“今日将你们集中在此,不为追责,只为问清一事——蜂窝煤比木炭便宜三成,耐烧两倍,还能让百姓用树皮免费兑换,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你们为何要破坏售煤点、剥死树木?你们可知,因你们的举动,关中已有十余处工坊停产,百姓取暖做饭无煤可用,多少老人孩子要挨冻?”
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高喊:“胡说!蜂窝煤是毒煤!烧起来有怪味,会毒死人!我们烧炭谋生,你断我们生路,还敢说利国利民!”
紧接着,更多附和声此起彼伏:“抵制毒煤!还我生路!”“我们不反大秦,只反这害人的蜂窝煤!”喊叫声中,几名闹事者甚至试图站起来,却被身旁的士兵按住,只能愤愤地瞪着高台。
扶苏神色未变,反而冷笑一声:“毒煤?去年冬天,泾渭工业苑的工匠与百姓用了三个月蜂窝煤,从未有人中毒;若真是毒煤,本公子怎会让它流入市场?你们口中的‘毒’,不过是有人故意编造的谣言!”
他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几分:“我知道,你们中大多人是寻常烧炭翁,靠卖炭糊口,蜂窝煤推广后,木炭难卖,你们日子不好过,这情有可原。但只要你们说出,是谁煽动你们闹事、是谁组织你们破坏售煤点、是谁教你们剥死树木,本公子便免了你们的罪过,还会让官府为你们安排新的营生——或去煤矿做工,或去工坊打杂,保证你们有饭吃、有衣穿。”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不少人抬起头,眼中闪过动摇——他们本就是被裹挟而来,若能免罪还能有新活计,谁也不愿再蹲在这里担惊受怕。可就在这时,人群后方突然又响起一声怒吼:“别信他!他断我们炭路,就算给活计,也是让我们做牛做马!木炭卖不出去,我们早晚饿死,怕什么!”
扶苏眼神一厉,抬手示意:“把说话的人带上来!”
两名士兵立刻冲进人群,架起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他约莫四十岁,脸上满是炭灰,却掩不住眼中的凶光,身上的炭衣下,隐约露出一截干净的绸缎内衬。士兵将他推到高台上,他还挣扎着想要反抗,却被士兵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你叫什么名字?”扶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静却带着压迫感。
汉子偏过头,冷哼一声,不肯回答。
“本公子再问一次。”扶苏的声音冷了几分,“你叫什么?”
汉子终是抵不过压力,不情愿地啐了一口:“大家都叫我炭老七!”
“哦?你就是他们口中的‘炭老七’?”扶苏心中了然——上日天工阁工匠提到的领头者,果然就是他。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你说蜂窝煤断了你们生路,可本公子看你这衣内衬,是蜀地的蜀锦,寻常烧炭翁,买得起这样的绸缎?”
炭老七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却被扶苏看穿:“你根本不是烧炭翁,对不对?你是故意混在他们中间,煽动他们闹事的幕后之人!”
“胡说!我就是个烧炭的!”炭老七急声辩解,眼神却有些慌乱。
扶苏不再与他纠缠,转而看向台下的人群,声音再次响起:“你们分散在关中各个山头烧炭,平日里互不往来,为何能在短短几日之内,统一行动破坏售煤点、剥死树木?定是有人串联你们!现在,主动站出来交代串联之人的,不仅免罪,还能得五十钱赏钱;若是被人指认出来,按谋反同党处置,株连九族,连你们的邻居都要连坐!”
“诛连九族?”人群瞬间骚动起来,不少人脸上露出恐惧——大秦律法严苛,谋反罪的连坐之刑,谁也承受不起。有人开始四处张望,眼神闪烁,显然在犹豫是否要揭发。
扶苏见状,又转向栅栏外的围观百姓,高声道:“诸位百姓,你们若见过这些人中的谁,与陌生男子交谈、或收到过他们的钱财、或见过他们携带可疑之物,只要如实说出,无论消息有用与否,本公子当场赏一百钱!”
“一百钱?”百姓们瞬间炸锅!一百钱足够寻常百姓一家半个月的用度,这样的诱惑谁也无法拒绝。人群中立刻有人举手:“我见过!我家住在终南山下,前几日见过一个穿灰袍的人,跟炭老七在村口的酒肆说话,还给了他一个布包!”
“我也见过!我在咸阳西市,见过一个高个子的人,给了几个烧炭翁银子,让他们去砸售煤点!”
“我知道!有个烧炭翁,家里藏着好多竹简,根本不是他该有的东西!”
百姓们纷纷举手举报,有的说见过可疑之人,有的说知道谁收了钱财,虽然大多消息零散,却让现场的氛围彻底改变。扶苏让人当场兑现赏钱,接过举报的百姓拿着沉甸甸的铜钱,脸上满是欢喜,更多人见状,也跟着纷纷开口。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指着一个面色苍白的汉子,高声喊道:“我举报!他不是烧炭的!我跟他在一个山头烧炭半年,从来没见过他烧炭,每天就知道跟人聊天,还总说蜂窝煤的坏话!”
被指认的汉子脸色骤变,猛地站起来想跑,却被身旁的士兵一把按倒在地,反手绑住。他挣扎着大喊:“我没有!他污蔑我!”
可他的辩解很快被更多的指认淹没——又有人指着另外几人:“他也不是!我见过他穿细布衣服,烧炭的哪有那么干净!”“还有他!他身上有刀疤,烧炭的哪会有那样的刀疤!”
被指认的几人见状,知道无法脱身,突然从怀中掏出短刀,想要反抗突围!“杀出去!”一人嘶吼着冲向栅栏,却被士兵的长戈刺穿胸膛,当场倒地。其余几人也很快被士兵制服,有的被长戈划伤,有的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混乱中,又有几人突然捂住喉咙,脸色发紫,口吐白沫——竟是趁乱服毒自杀了!士兵们连忙上前查看,却已回天乏术。
扶苏站在高台上,冷静地指挥士兵控制场面:“不要慌乱!反抗者格杀勿论,想自杀的立刻阻止!仔细排查所有人,凡是衣着干净、没有炭灰、身上有可疑物品的,全部单独看管!”
士兵们依令行事,逐个排查蹲在地上的人。半个时辰后,排查结束——近千人中,有八十余人并非烧炭翁:他们有的衣着整洁,没有常年烧炭留下的炭灰与老茧;有的身上藏着书信、铜钱甚至短刀;有的口音并非关中或周边地区,反而带着楚地或韩地的腔调。
这八十余人中,四十人因反抗被当场斩杀,三十人趁乱服毒自尽,最终只剩下十人被牢牢绑住,连同之前被抓的炭老七,一起被押到高台下。
扶苏走下高台,看着被押跪在地上的十一人,眼神锐利如刀:“把他们带回天工阁的审讯室,分开关押,严加看管,不准任何人接触。从今日起,轮流审讯,务必从他们口中撬出幕后主使是谁,以及他们的目的!”
“喏!”校尉高声应和,指挥士兵将十一人押走。
栅栏外的百姓渐渐散去,营地内的其余被抓者,也按扶苏的命令,由官府登记造册,承诺为他们安排新的营生后,先暂时收押。春日的阳光渐渐西斜,洒在营地的木栅栏上,留下长长的影子。
李信走到扶苏身边,看着被押走的方向,语气凝重:“公子,这些人显然不是普通的烧炭翁,背后定有大势力支持,会不会与楚地或六国旧贵族有关?”
扶苏点头,眼中闪过思索:“十有八九。他们选在王翦伐楚顺利时闹事,就是想搅乱关中民生,分散朝廷精力,牵制伐楚大军。现在,就看这十一人和炭老七,能不能给我们答案了。”
一场看似普通的“蜂窝煤风波”,终于露出了背后阴谋的冰山一角。而天工阁的审讯室里,一场关乎大秦安危的审问,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