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夜指挥虫族在虚拟的星河中,与虚空进行着基于规则与信息的惨烈战争时,现实世界的宁静,也被第一道清晰的涟漪彻底打破。
起初是零星且被严格封锁的报告。位于日内瓦的欧洲核子研究中心(cERN),大型强子对撞机(Lhc)在一次常规运行中,监测到了无法解释的基准参数漂移。并非设备故障,而是他们试图撞击的基本粒子,其表现出的某些特性,在极其短暂的瞬间,出现了微小的、违背现有物理模型的异常。如同宇宙的常数被人用指尖轻轻拨动了一下,虽然迅速恢复,却在精密的监测仪器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诡异痕迹。
几乎在同一时间,全球范围内的顶级天文台,无论是地面的射电阵列还是轨道上的空间望远镜,都记录到了来自柯伊伯带外侧,一片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传来了无法解析的“空间结构扰动”。不是引力波,不是能量辐射,而是一种仿佛空间本身在被“揉捏”、产生细微“皱褶”的奇特现象。这种现象转瞬即逝,却让所有观测到的天体物理学家脊背发凉,因为他们无法用任何已知的理论来解释这种时空的“质感”变化。
紧接着,更广泛、更无法掩盖的异常出现了。
全球定位系统(GpS)出现了持续数分钟的、米级精度的整体漂移,导致依赖精确导航的航空、航运一度陷入混乱。并非卫星故障,而是地面接收到的信号时间戳出现了无法解释的微小误差,仿佛地球的引力场或者信号传播路径上的时空发生了极其细微的扭曲。
随后,是全球范围的、持续了整整三秒的“电磁静默”。所有的无线电通讯、卫星电视信号、移动网络,甚至部分地区的电力输送,都出现了短暂的中断。不是太阳风暴,不是人为干扰,而是一种仿佛电磁波本身的性质被短暂“屏蔽”或“修改”了的诡异现象。
最令人不安的是“重力失衡事件”。在地球上不同经纬度的数个地点,包括中国西南部、亚马逊雨林深处以及西伯利亚荒原,监测站记录到了持续时间约零点五秒的、局部重力常数(g值)的异常波动。有的地方重力瞬间增加了千分之三,导致精密仪器受损;有的地方则轻微减小,让一些未固定的物体短暂漂浮。虽然未造成大规模灾难,但其代表的含义却让知情者毛骨悚然——支撑现实世界最基础的物理定律,出现了不稳定。
恐慌开始在最顶层的科研机构和军事机构中蔓延。所有的数据,所有的异常,都指向一个令人难以置信却又无法反驳的结论:虚拟世界《星海无垠》中正在发生的、基于规则层面的战争,其影响已经开始渗透过“深渊”接口,对现实世界的物理法则产生了实质性的、哪怕是极其微弱的干扰。
“这不是技术故障,也不是自然现象。”一位负责分析数据的顶尖理论物理学家,在向将军汇报时,脸色苍白地总结,“这更像是……两个不同的‘现实’正在互相挤压、渗透。那个虚拟宇宙的‘规则’,正在和我们宇宙的‘规则’发生碰撞和摩擦。”
将军站在指挥中心,看着全球地图上标注出的一个个异常发生点,沉默不语。他想起林夜之前关于“现实锚点动摇”的反威胁,当时更多是将其视为一种谈判策略,如今却成了冰冷的现实。林夜的意识,以及他所对抗的虚空,其力量层级已经超越了虚拟的界限,开始撬动现实世界的根基。
实验室的封锁等级被提升至最高,所有知情者被下达了最严厉的封口令。但将军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如果这种异常持续下去,甚至加剧,那么纸终究包不住火。现实世界的人类文明,尚未准备好面对一个物理法则都可能不再可靠的世界。
虚空的威胁,不再是服务器里的一串代码,一个遥远的科幻故事。它的阴影,已经透过数据的屏障,投射到了真实的地球之上。而这一切,似乎仅仅是个开始。
现实世界的异常报告如同雪片般堆满将军的办公桌,每一条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同一个事实:情况正在失控。虚拟世界的战火,已然烧到了现实的边缘。将军坐在昏暗的办公室里,只有终端屏幕的光芒映照着他布满皱纹和疲惫的脸。他面前,是全息投影显示的、标记为“方舟协议:最终修订版”的绝密文件。
“方舟”计划,本是“深渊计划”的最终保险,旨在利用从虚拟虫族研究中获得的部分超前科技,建造数艘能够进行跨星际远航的世代飞船,承载人类文明的基因、文化、科技数据库,在无法挽回的灾难降临时,保留文明的火种。原计划是建造十二艘“方舟”,分散驶向宇宙深处,最大限度地提高生存概率。
但现在,时间没有了。虚空对现实的影响,如同不断逼近的潮水,预示着堤坝的崩溃可能就在眼前。将军深知,以人类目前的技术和资源,想要在短时间内完成原计划是天方夜谭。
他调出了资源清单、建造进度和人员遴选名单。手指在虚拟屏幕上滑动,每一次点击都带着千钧重量。最终,他沉重地呼出一口气,做出了那个必将背负千古骂名的决定。
“命令:‘方舟’协议提前启动。建造目标……修正为三艘。”他的声音沙哑而干涩,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命令下达,在最高级别的加密频道中引发了短暂的、压抑的骚动,随即被更深的沉默所取代。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放弃绝大多数人,只保留极少数“精英”,赌上文明延续的微薄希望。
建造基地转入最高战时状态。数以万计的工作人员、工程师、士兵在不知晓全貌的情况下,被强制要求签署新的保密协议,并投入到疯狂的建设中。三艘原本只完成骨架的“方舟”巨舰,如同被注入了肾上腺素,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披挂上装甲、安装引擎、填充维生系统。资源从全球各地被秘密调集,优先供应于此,许多其他重要项目因此陷入停滞。
而人员遴选,则成为了最残酷、最黑暗的环节。一个由将军直接负责的、绝对保密的小组,根据一份极其严苛的标准,从全球范围内的顶尖科学家、工程师、艺术家、农业专家、军事指挥官以及经过严格基因筛选的健康青年中,秘密筛选出最终登船的名单。名单上的人数,仅能勉强维持三艘方舟的基本运作和文明重建的最低需求。
这个过程无法做到绝对公平,充满了权力的博弈、资源的交换和不得已的牺牲。一些本该入选的顶尖人才因为政治因素、身体状况甚至仅仅是运气不好而被排除在外;而一些并非无可替代的人,却因为其背后势力的运作或掌握了某些关键资源而得以登船。人性的光辉与阴暗,在这末日般的压力下暴露无遗。
将军亲自审阅着最终名单,每一个名字都像是一块烙铁,烫在他的良心上。他知道,这份名单一旦公开,他将成为人类历史上最大的罪人。但他没有选择。保留火种,是军人在这场看不见尽头的战争中,所能执行的最后一道、也是最绝望的命令。
三艘“方舟”在隐秘的船坞中逐渐成型,它们是人类文明为自己准备的、驶向未知黑暗的棺材,也是承载着最后希望的诺亚方舟。而绝大多数对此一无所知的人们,依旧生活在日渐频繁的“异常”所带来的隐隐不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