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宫中的月光比人间所见更为清冷，仿佛能穿透魂魄。
玉雪蹲在月桂树下，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倒映着飘落的桂花瓣。
她纤细的前爪捧着一颗晶莹的露珠，那是从月桂叶上刚刚滚落的仙露。
又在偷懒？清冷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玉雪浑身一颤，露珠从爪间滑落，在接触到月宫地面的瞬间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她抬头望去，嫦娥正倚在玉栏边，广袖飘飘，眉目如画却冷若冰霜。
仙子恕罪，小奴只是...玉雪慌忙伏地。
只是什么？嫦娥冷笑道，五百年来，你除了捣药还会什么？连收集月露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
玉雪将头埋得更低，长耳贴服在背上。
她能感觉到其她仙娥投来的讥诮目光，那些眼神比月宫的寒气更刺骨。
五百年的侍奉，换来的永远是责骂与轻视。
她爪尖不自觉地抠进月壤，那土壤冷得像冰，却灼烧着她的掌心。
今晚的仙露若再不足数，你便去寒潭面壁思过。嫦娥说罢，衣袖一拂转身离去，留下一地零落的桂花瓣。
待众仙娥随嫦娥远去，玉雪才缓缓抬头。
她雪白的毛发在月华下泛着银光，红眼睛里却燃起一簇幽暗的火。
寒潭面壁？
那地方连吴刚那样的仙人都难以忍受，何况她一只小小的玉兔？
玉雪望向那株参天的月桂，吴刚正机械地挥斧砍树，伤口转瞬愈合，永无止境的惩罚。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她不要这样的命运。
夜深时，玉雪蹑手蹑脚来到广寒宫后殿。
这里藏着嫦娥的珍宝，月桂仙露的精华，千年才能凝结一滴。
玉雪知道偷盗仙露是重罪，但此刻她心中翻涌的不甘已压过了恐惧。
琉璃瓶中的仙露如液态月光，流转着摄人心魄的华彩。
玉雪的爪子刚触及瓶身，仙露便似有感应般泛起涟漪。
她深吸一口气，一把抓起宝瓶藏入怀中。
你要做什么？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玉雪浑身毛发倒竖，转头看见一只金蟾蹲在玉阶上，鼓胀的眼睛直盯着她。
金蟾大哥！玉雪强作镇定，仙子命我取仙露入药。
金蟾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五百年了，你第一次说谎。眼神倒比平时生动许多。
玉雪知道瞒不过去，索性直视金蟾：我要离开这里。
带着仙露？那可是死罪。金蟾道。
留在这里也是生不如死！玉雪声音颤抖，你可知道每日被轻视、被责骂的滋味？我虽是玉兔，也有灵性，为何要永世为奴？
金蟾若有所思道：下界正值天竺国大旱，你若去那里...
玉雪不等他说完，已化作一道白光向凡间遁去。
身后传来金蟾若有似无的叹息：劫数啊！
…………
天竺国笼罩在灼热的空气中，护城河早已干涸龟裂。
玉雪化作人形走在街上，白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
即使如此，她曼妙的身姿仍引来不少目光。
听说公主今日要去神庙祈雨。路人议论纷纷。
玉雪心中一动，循着人群来到城中心的神庙前。
高台上，天竺公主正虔诚跪拜。
那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容貌端庄秀丽，眉心一点朱砂更添几分圣洁。
当公主转身时，玉雪看清了她的脸，竟与自己化形后的模样有七分相似！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萌生。
夜深人静，玉雪潜入王宫。
她轻巧地避开守卫，来到公主寝殿。
纱帐内，公主正在熟睡，浑然不觉床边站着一个与自己容貌相仿的。
玉雪取出月桂仙露，轻轻滴在公主眉心。
仙露渗入肌肤，公主的容貌开始变化，渐渐变成了一只白兔的模样。
抱歉了，公主。玉雪低语，你代我受苦，我代你享福。她将变成兔子的公主装入锦囊，藏入地牢深处，然后自己躺在了公主的床榻上。
次日清晨，侍女们发现似乎有些不同。
眼神更灵动，举止却少了往日的端庄。
昨夜神灵托梦于我。玉雪模仿着公主的语调，赐我法力解救旱灾。
她登上城楼，取出一些仙露洒向天空。
顷刻间乌云密布，甘霖普降。
百姓欢呼雀跃，纷纷跪拜称颂公主的功德。
国王大喜，为举行了盛大的庆典。
玉雪坐在镶金嵌玉的轿辇上，接受万民朝拜。
这种感觉太美妙了，比月宫的清冷好上千百倍。
她抚摸着身上的绫罗绸缎，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
地牢深处，真正的公主苏醒过来，惊恐地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白兔，被关在铁笼中。
她试图呼喊，却只能发出细微的吱吱声。
别费力气了。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
玉雪化身的公主站在铁笼前，华服璀璨与阴暗的地牢形成鲜明对比。
公主红着眼睛瞪视这个占据自己身份的妖物，前爪拼命抓着笼栏。
玉雪蹲下身，指尖穿过笼子轻抚兔子的头道：你父王很疼呢，今日又赏了十箱珠宝。
她轻笑一声道：放心，我不会杀你。每月月圆时，我还需要取你一滴精血维持这幻术。
公主瑟缩在笼角，浑身发抖。
玉雪满意地起身离去，裙摆扫过潮湿的地面。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道：对了，你那位青梅竹马的邻国王子下月要来提亲。我会好好他的。
地牢门重重关上，黑暗中只余兔子公主无声的泪水。
…………
广寒宫中，嫦娥面色铁青地听完金蟾的汇报。
那孽畜竟敢盗取仙露下凡为妖！她怒摔玉盏，立刻禀报玉帝！
凌霄殿上，玉帝听完奏报，震怒非常：小小玉兔，胆大包天！哪位爱卿愿下界擒拿？
二郎神杨戬出列拱手道：臣愿往。
准奏。玉帝沉声道，务必夺回仙露，将那孽畜押回天庭受审！
太白金星补充道：陛下，那天竺公主乃虔诚信徒，其祷告已上达天听。若拖延日久，恐损我天庭威信。
二郎神额间天眼微睁：三日之内，必擒妖归案。
…………
天竺国王宫张灯结彩，为的诞辰举行盛宴。
玉雪高坐首位，享受着众人的阿谀奉承。
忽然，她感到一阵心悸，手中金杯险些跌落。
公主不舒服？身旁的侍女关切地询问。
玉雪强作镇定道：无碍。
但她知道，有强大的仙力正在逼近。
果然，宴席正酣时，天空骤然乌云密布，雷声隆隆。
一道金光破云而下，落在宫门前化作一位金甲神将，正是二郎神杨戬，他手持三尖两刃刀，威风凛凛。
妖孽！二郎神声如洪钟，你盗取仙露，祸乱凡间，还不速速现出原形！
殿内大乱，国王惊慌失措：上仙何出此言？小女怎会是妖孽？
玉雪知道无法再隐瞒，索性放声大笑。
笑声中，她华美的衣裙化作雪白毛发，身形缩小，最终现出玉兔本相，却比寻常兔子大上数倍，眼中红光骇人。
杨戬！玉兔口吐人言，我在月宫为奴五百年，如今才尝到自由的滋味，你休想抓我回去！
说罢，她张口喷出一道月华，直袭二郎神。
杨戬挥刀格挡，两股力量相撞，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气浪掀翻了殿内陈设，宾客四散奔逃。
保护国王！侍卫们勉强维持秩序，却无人敢上前插手这仙妖之争。
玉兔纵身跃上殿顶，二郎神紧追不舍。
她在飞檐间灵活跳跃，不时回身射出月刃。
杨戬天眼睁开，金光所照之处，月刃纷纷消融。
孽畜，还不束手就擒！杨戬祭出缚妖索。
玉兔冷笑，突然捏碎藏在爪中的一粒月桂籽。
刹那间，整个王宫被浓雾笼罩，雾气中幻化出无数玉兔身影，难辨真假。
杨戬天眼流转，却惊觉这雾气竟能干扰天眼辨识。
原来玉兔将偷取的仙露炼化，才有了这等神通。
正当杨戬凝神破障时，玉兔真身已遁至地牢。
她一把抓起关着真公主的笼子，狞笑道：既然天庭不容我，我便带着你这护身符远走高飞！
公主在笼中瑟瑟发抖，眼中却闪过一丝决然。
她突然用尽全力撞向笼门，额头顿时鲜血直流。
那血珠飞溅到玉兔爪上，竟发出的灼烧声。
玉兔吃痛松爪，笼子跌落在地摔开。
公主趁机冲出，直奔地牢出口。
想跑？玉兔大怒，挥爪射出一道寒光。
寒光快如闪电，直袭公主背心！
突然，一道金芒闪过，二郎神及时赶到挡下攻击。
妖孽，你的把戏到此为止了！杨戬祭出宝莲灯，七彩光华照得玉兔睁不开眼。
她尖叫着试图遁走，却被光亮缚住行动，无处遁形。
真公主此时已跑到阳光下，她的兔形开始褪去，渐渐恢复人形。
闻讯赶来的国王见到两个，一时愕然。
杨戬提着挣扎不休的玉兔走来，一指已经恢复原样的公主道：陛下，这才是您的真公主。那妖孽已被收服。
玉兔在缚妖索中疯狂扭动：我不服！凭什么你们神仙高高在上，我们妖精就永世为奴？我只是想要自由！
杨戬冷然道：盗宝下凡，祸乱人间，这也配叫自由？
说罢，将她收入法宝，向国王一拱手道道：惊扰贵国，还望海涵。
国王搂着失而复得的女儿，老泪纵横：多谢上仙搭救！
杨戬正欲驾云离去，真公主却突然跪下：上仙且慢！那玉兔...她虽害我，却也解了天竺旱灾。可否...从轻发落？
杨戬略显诧异，沉吟道：此事需由玉帝定夺。语毕，化作金光冲天而去。
云端上，玉兔被禁锢在法宝中，望着越来越远的人间，眼中愤怒渐渐化为哀伤。
她忽然想起金蟾的话，这或许真是她的劫数。
…………
南天门外，金甲力士擂动震天鼓，声传三十三重天。
玉雪被缚妖索捆着，跪在凌霄殿冰冷的玉砖上。
四周仙卿神将分列，目光如刀，刺得她浑身发颤。
案犯玉兔，偷盗月桂仙露，私自下凡，祸乱人间，你可知罪？玉帝声音如九霄雷霆，在殿内回荡。
玉雪抬头，红眼睛里映出高高在上的众仙。
她看到嫦娥站在左侧，面容冰冷；二郎神立在右侧，神色肃穆。
五百年来，她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仰望他们，不是跪伏在月宫角落的小妖，而是天庭重犯。
小妖认偷盗之罪，但不认祸乱人间！天竺国大旱三年，是小妖用仙露降下甘霖，救了万千百姓！她的声音干涩，清了清嗓子。
殿内一阵骚动。
太白金星出列道：陛下，据查确有其事。那天竺国如今为玉兔...为案犯立了生祠，香火不断。
嫦娥冷笑一声道：偷来的仙露施舍凡人，也算功德？
她广袖一拂道：陛下，这孽畜胆大包天，若不严惩，恐其他小妖效仿！
玉帝沉吟，额间天纹微亮：杨戬爱卿，你亲下凡间擒妖，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二郎神拱手道：回陛下，案犯确有罪过，但念其初犯，又曾造福一方百姓...不如罚她在广寒宫寒潭面壁思过三百年。
三百年？嫦娥声音陡然提高道，她偷的可是千年一凝的月桂仙露！
玉雪听着众仙争论她的命运，心中五味杂陈。
三百年寒潭...那地方连吴刚都畏惧，自己这小身骨怕是撑不过三十年。
她下意识看向金蟾，那唯一可能为她说话的月宫旧识，却发现金蟾正悄悄对她眨眼。
肃静！玉帝一挥手，案犯玉兔，盗宝下凡，罪不容赦。但念其降雨有功，免去死罪。罚其在广寒宫寒潭受刑五百年，每日受冰针刺骨之痛，以儆效尤！
五百年！
玉雪浑身发抖，眼前发黑。
这比吴刚的惩罚还要残酷！
她张嘴想辩解，却见金蟾微不可察地摇头。
小妖，领罚。她最终伏地叩首，声音细如蚊蚋。
天兵押着她退下时，玉雪最后看了一眼凌霄殿。
众仙已开始议论其他事务，仿佛她的命运就此尘埃落定，不值一提。
只有二郎神目送她离去，眼中似有一丝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