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风,裹挟着细碎的雪沫,像砂纸般刮过破败山神庙的每一道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尖啸。
庙内,残存的神像在阴影中面目模糊,蛛网在漏风的梁柱间飘摇。
一堆半燃的枯枝在墙角噼啪作响,跳跃的火苗将两个蜷缩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巨大而摇晃,犹如垂死的困兽。
李应靠坐在冰冷的土墙边,左脚包裹着厚厚的浸出血迹的破布,早已冻得麻木。
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肺腑深处的寒意,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他半闭着眼,脸上覆盖着凝固的血污和尘土,唯有那双深陷在阴影中的眸子,偶尔在火光的跳跃下,闪过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光芒。
他在调息。
每一次吸气,都试图将那股刺骨的寒冷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强行压下;每一次呼气,都仿佛要将胸腔里那团混杂着滔天恨意刻骨悲恸和颠覆真相的巨大压力,一丝丝地排出体外。
怀中,那本用油布层层包裹紧贴心口的册页,隔着湿冷的衣物,传来沉甸甸的触感。
“汴梁…阴影…”
那几行潦草的血字,啃噬着他的灵魂。
身旁的草堆上,赵铁锁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游丝般的呻吟。
他腹部裹缠的破布早已被渗出的暗红血水浸透,又在寒流中冻得僵硬。
脸色蜡黄如金纸,嘴唇干裂发紫,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令人心悸的嘶啦声。
寒气早已侵入他的五脏六腑,生机如风中残烛摇曳欲熄。
李应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赵铁锁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上。
昆叔、李彪、无数李家庄的兄弟…还有父亲…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在火光中闪过,最终化为冰冷的尸体和无尽的黑暗。
巨大的悲怆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绞痛。
他伸出手,用掌心仅存的一丝温热,轻轻覆盖在赵铁锁冰冷的手背上。
“铁锁…撑住…”
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破庙里显得格外微弱,被呼啸的风声轻易撕碎。
就在这时!
庙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极其嘈杂的沉重脚步声!
不同于“鬼鹞”部那种鬼祟的肃杀,这声音透着一种官家的蛮横和浩大的声势!
李应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立刻绷紧!
他左手悄无声息地在袖口中一探,指尖已冰冷地扣住了三柄飞刀的刀脊!
身体微微前倾,蓄势待发!
难道“鬼鹞”部换了官府的皮?还是…新的追杀者?
脚步声在破庙残破的木门外停下。
紧接着,是粗鲁的拍门声,伴随着一个不耐烦的公鸭嗓子:
“开门!开门!里面的人听着!奉济州府衙紧急军令!征召民夫!修桥铺路,运送粮秣!敢有违抗,军法从事!”
军令?征召民夫?
李应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他强压下出手的冲动,拖着伤腿,悄无声息地挪到一处破败窗棂的阴影后,透过缝隙向外窥视。
只见庙外狭窄的山道上,黑压压挤满了人!
一队队穿着破旧号衣、面黄肌瘦的民夫,被凶神恶煞的官差和披着简陋皮甲手持刀枪棍棒的官军驱赶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步履蹒跚。
队伍蜿蜒,看不到尽头。
几辆满载着粮袋和粗劣兵器的牛车陷在泥泞中,车夫和押送的兵丁正叫骂着用力推搡。
空气里弥漫着汗臭牲口粪便和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妈的!磨蹭什么!给老子快点!”
一个骑着瘦马,军官模样的人挥舞着马鞭,抽在一个走得慢些的老者背上,留下一条血痕。
“耽误了高太尉剿灭梁山草寇的大计,你们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高太尉?剿灭梁山草寇?
这几个字仿如惊雷,狠狠劈在李应的脑海深处!
他扶着窗棂的手不由一紧!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高俅!汴梁殿帅府太尉!执掌天下兵马大权!
剿灭梁山!
册页上那触目惊心的血字立刻在眼前疯狂闪现:
“…癸未血夜…非梁山所为…背后另有黑手…嫁祸梁山…真凶…在汴梁…阴影深不可测…”
高俅?
一个可怕令人窒息的猜想,立刻缠绕上他的心头!
难道…难道三十年前雁门关血案,父亲“铁鹞子”被栽赃的血海深仇,李家庄被步步紧逼付之一炬的滔天恨意…
这一切的源头,竟然都指向了这位位高权重,如今正大张旗鼓要剿灭梁山的太尉高俅?
而他李应和梁山“鬼鹞”部,都不过是这巨大阴谋棋盘上,被利用被牺牲的棋子?
“哗啦!”一声巨响!
破庙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破门板,被一个不耐烦的官差一脚狠狠踹开!腐朽的木屑纷飞!
“里面的人!滚出来!征召了!”
那官差提着水火棍,凶神恶煞地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持刀的官军,目光凶狠地扫视着阴暗的庙堂。
火光下,李应那布满血污眼神冰冷的脸,以及墙角草堆上气息奄奄如死人般的赵铁锁,暴露在闯入者的视线中!
“晦气!原来是个瘸子和一个快死的病痨鬼!”
官差看清状况,嫌恶地皱起眉头,朝地上啐了一口,手中的水火棍指向李应:“你!瘸子!还能动吧?出来!帮着推车去!至于那个…”
他瞥了一眼赵铁锁,眼中闪过一丝冷酷:“丢这儿自生自灭吧!省得拖累大军!”
“官爷…行行好…”
李应收敛起眼中所有的锋芒,脸上堆起一种底层小民特有的混合着惊恐、卑微和哀求的神色,声音嘶哑颤抖,拖着伤腿,艰难地向前挪了一步。
“我…我兄弟伤重…离不得人…求官爷开恩…留小的照顾他几日…”
他一边哀求,一边不着痕迹地将身体挡在了赵铁锁和官差之间。
“滚开!谁管你兄弟死活!”
另一个官军不耐烦地呵斥,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推搡李应。
“军令如山!再啰嗦,连你一起…”
就在那官军的手即将触碰到李应肩膀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