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简陋的医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苦涩的气息。
烛火摇曳,映照着杨志如雕塑般冰冷僵硬的脸庞。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草草包扎,但左臂的箭伤和几处深可见骨的刀口仍在隐隐作痛。
更痛的是心。
周泰躺在简陋的床榻上,脸色灰败,嘴唇发紫,呼吸微弱。
大夫刚刚处理完他肩胛的毒针伤口,摇头叹息:“毒入心脉,凶险异常……能不能熬过来,就看周捕头的造化了……”
那枚毒针,几乎要了这位正直老捕头的命。
行动惨败。带去的心腹捕快,折损大半。周泰生死未卜。
而目标赵弘……甚至连面都没能真正对上!
对方用一个替身,就将他引入了精心布置的屠宰场!
挫败感像冰冷的毒蛇,啃噬着杨志的心。
愤怒的火焰在胸中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毁!
是谁?是谁泄露了如此机密的行动?
时间、地点、人数,对方掌握得一清二楚!
内鬼!一定有内鬼!
而且,是能接触到他最核心行动计划的人!
捕快内部?
还是……那个让他心如刀绞、却又不敢深想的可能——宋妮!
他坐在周泰床边,握着老捕头冰凉的手,脑中如走马灯般回放着今晚的一切:
那“赵弘”替身狼狈的闪避、精准致命的埋伏、歹毒的毒烟和暗器……
袖口金莲!金线缠枝莲!赵弘!
突然,杨志猛地想起!
在邻县货栈那场惨烈的突围战中,他曾瞥见一名盗匪头目在指挥放火时,袖口似乎也闪过一抹金色!
当时战况激烈,他无暇细想!
还有,周泰昏迷前死死抓着他的手,那眼神……
似乎不仅仅是提醒,更像是在指认!
指认那个射出毒针的内鬼或核心人物?
线索如破碎的镜片,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搅动,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真相!
“杨……杨头儿……”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
是最后跟他杀出来的两名捕快之一,名叫王柱,此刻他腹部裹着厚厚的渗血纱布,脸色惨白如纸,显然也到了弥留之际。
“王柱!”杨志扑到他的床边。
王柱艰难地喘息着,眼神涣散,却带着一股执念,死死盯着杨志,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那个……放毒针的……龟孙子……跑的时候……掉……掉了个东西……我……我捡到了……在……在我怀里……”
杨志的心一沉!
他立刻在王柱染血的衣襟里摸索,果然触到一个冰冷坚硬的小物件!
他掏出来,凑到烛光下。
那是一枚造型奇特的金属令牌!
只有半个巴掌大小,通体黝黑,入手沉重冰凉,非金非铁。
令牌正面,浮雕着一个狰狞的鬼头,鬼头下方,刻着一个古篆体的“风”字!
背面,则是一幅极其精细微缩的图案——
层峦叠嶂的山峰中,隐藏着一座险峻的寨堡!
“黑风令!”杨志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黑风盗”核心成员的身份标识!
鬼头下的“风”字,更是代表了首领亲信!
这令牌的材质……黝黑、冰冷、沉重……
杨志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令牌的边缘,一种极其熟悉的触感传来!
他猛地想起,在钱大户案发现场,他找到的那枚特殊材质的暗器碎片!
那幽冷的蓝光和这令牌的黑色,虽然颜色迥异,但那种冰冷、沉重、非金非铁的奇特质感,竟如出一辙!
这是同一种罕见的特殊金属!
是谁?是谁持有这枚代表“黑风盗”核心、甚至可能是首领的黑风令?
杨志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令牌背面那幅微缩的寨堡图案上。
这图案……这险峻的山势……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在赵弘的书房里!
新婚不久,他曾因公务路过邻县,被赵弘以“仰慕杨都头少年英雄”为由,“盛情”邀请至其府邸小坐。
当时,在赵弘那间布置得古雅奢华的书房里,墙上就挂着一幅巨大的山水画!
画中,层峦叠嶂,云雾缭绕,主峰之侧,一座依山而建、易守难攻的寨堡,与这令牌上的图案,至少有七八分神似!
当时赵弘还颇为自得地介绍,那是他祖上发迹的“福地”……
“祖上福地”?“黑风盗”老巢?
所有的线索——线人指认的“金线缠枝莲”接头人、王柱用命换来的黑风令、令牌材质与暗器碎片的关联、令牌图案与赵弘书房那幅画的惊人相似——在这一刻,仿如万川归海,汇聚成一道不容置疑的惊雷,狠狠劈在杨志的脑海之中!
震惊!狂怒!被彻底愚弄的耻辱!
以及……心被生生撕裂的剧痛!
“赵!弘!”杨志攥紧了那枚冰冷的黑风令!
牙关紧咬,几乎要渗出血来!
这两个字,像从地狱深处挤出的诅咒,带着刻骨的仇恨和无尽的冰冷杀意!
他霍然起身!
布满血丝的双眸中,最后一丝属于少年杨志的纯真和犹豫彻底湮灭,只剩下如万载寒冰般决绝,毁灭一切的疯狂!
……
赵府幽深的内室。
赵弘正悠闲地品着香茗,听着心腹低声汇报“醉仙楼”后巷的战果。
当听到杨志重伤突围、周泰中毒垂危、捕快死伤惨重时,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做得不错。杨志这条小疯狗,也该尝尝断爪之痛了。”他放下茶杯,眼神阴鸷,“不过,经此一役,他必定像受伤的孤狼,更加疯狂。我们的地方,不能待了。”
“主人,那宋妮……”心腹低声询问。
赵弘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冷酷:“一颗用废的棋子,还带着一身腥臊。先派人‘请’她过来‘暂住’,看紧了。或许……”
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货物。
他走到窗边,望着县衙方向隐约的火光,眼神幽深如寒潭。
杨志……你知道了又如何?
游戏,才刚刚开始。
只是,该换个更大的棋盘了。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袖口那华丽繁复的金线缠枝莲纹样,就像是在抚摸着即将出鞘的毒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