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走到角落,抱起了那只被浓烈腥味喂养得皮毛油光水滑的雪狮子,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温柔”笑意,一步步走向芙蓉轩。
芙蓉轩里一片祥和。
李瓶儿产后虚弱,正靠在铺着锦褥的暖榻上闭目养神,脸色苍白却带着初为人母的满足。
刚出生不久的官哥儿,被包裹在精致的襁褓里,躺在一张铺着柔软虎皮的小摇床里,睡得正香。
一个奶娘和一个贴身丫鬟守在旁边,轻声细语地说着话。
“瓶妹妹。”
潘金莲的声音又软又糯。
“姐姐给官哥儿做了件小衣裳,针线粗陋,妹妹别嫌弃。”
她将手中那件鲜红的小袄递过去。
李瓶儿睁开眼,看到潘金莲和她怀里那只雪白的猫,微微有些惊讶,但还是露出温婉的笑容:“五姐姐有心了,这般精巧的手艺,妹妹感激还来不及呢。”
她示意丫鬟接过小袄。
潘金莲抱着猫,款款走到小摇床边,目光“慈爱”地看着熟睡的婴儿。
“官哥儿睡得可真香,这小模样真招人疼。”
她一边说着,一边仿佛不经意地打开油纸包,将里面那个散发着浓烈腥膻气味的小老虎布偶随手放在了小摇床的栏杆上,距离官哥儿的小脑袋只有咫尺之遥!
那浓烈的气味,立刻钻入了雪狮子敏感的鼻腔!
“喵——”
原本温顺慵懒的雪狮子,蓝宝石般的眼睛骤然瞪圆!
喉咙里发出兴奋而焦躁的低吼!
它死死地盯着那个近在咫尺散发着“猎物”气息的布偶,身体在潘金莲怀里剧烈地挣扎起来!
“哎呀!雪狮子!别闹!”
潘金莲惊慌地叫了一声,仿佛抱不住挣扎的猫,失手将雪狮子往前一松!
挣脱束缚的雪狮子,如离弦的白色箭矢,带着野兽扑食的本能,猛地扑向小摇床栏杆上的那个腥膻布偶!
“砰!”
猫爪狠狠拍在布偶上!
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小摇床剧烈摇晃!
布偶被拍落,掉在官哥儿盖着的小锦被上!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和摇晃,立刻惊醒了熟睡中的婴儿!
“哇——”
官哥儿发出一声充满惊恐的啼哭!
小脸憋得青紫!
但这仅仅是开始!
雪狮子此刻已经完全被那布偶上浓烈的腥膻气息和猫薄荷刺激得失去了理智!
它眼中只有那个猎物!
它不顾一切地扑在被子上,锋利的爪子疯狂地撕扯抓挠着那个布偶!
尖锐的猫爪,在混乱中,不可避免地划破了包裹着婴儿的柔软锦被,
甚至划到了官哥儿那娇嫩无比的小手臂和脸颊!
几道细长却清晰无比的血痕,出现在婴儿娇嫩的肌肤上!
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啊——”
奶娘和丫鬟发出凄厉的尖叫!
魂飞魄散地扑上去想要驱赶疯猫!
“我的儿——”
李瓶儿像被抽走了魂魄,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她不顾产后虚弱,连滚带爬地从暖榻上扑向摇床!
整个芙蓉轩立刻乱作一团!
尖叫声、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疯猫的嘶叫声混作一团!
潘金莲站在混乱的中心,脸上带着惊魂未定和深深自责的表情,连连后退,口中不停道:“天哪!怎么会这样!雪狮子它……它疯了!快!快把它赶开!官哥儿!官哥儿怎么样了?”
她的目光穿透混乱的人群,死死锁定在摇床上那个满脸是血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婴儿身上。
看着那几道刺目的血痕,看着李瓶儿扑到摇床边那绝望崩溃的模样,一股巨大扭曲的快意,轰然冲上她的头顶!
成了!
官哥儿本就早产体弱,受到如此巨大惊吓,又被疯猫抓伤,高烧惊厥迅速缠上了这个幼小的生命。
芙蓉轩里日夜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压抑的哭泣。
李瓶儿日夜守在儿子身边,以泪洗面,迅速憔悴下去,原本丰润的脸颊深深凹陷,只剩下一双写满绝望和哀伤的眼睛。
潘金莲假惺惺地去探望过几次,每次都带着昂贵的补品和深深的自责。
她看着李瓶儿形销骨立生不如死的模样,看着西门庆眉头紧锁焦躁不安地在芙蓉轩外踱步,心中那点扭曲的快意如毒藤般缠绕滋长。
然而,西门庆的反应,却给了潘金莲更致命的一击。
最初的震怒和担忧过后,西门庆在芙蓉轩待的时间明显减少了。
官哥儿的病弱和日夜啼哭似乎让他心烦意乱。
李瓶儿因悲痛而憔悴枯槁的容颜,也再难激起他当初的怜爱。
潘金莲不止一次看到,西门庆从芙蓉轩出来,眉头紧锁,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转头就钻进了新纳的住在西厢房的妓女吴银儿的房里寻欢作乐。
当官哥儿小小的身体在高烧和惊厥中耗尽了最后一丝生机,最终在李瓶儿撕心裂肺的哭嚎中停止呼吸时,西门庆的反应更是让潘金莲感到彻骨的寒意。
他确实悲痛了。
在儿子的灵堂前,他流下了眼泪,甚至捶胸顿足,大骂庸医误人。
但那份悲痛,如夏日午后的骤雨,来得快,去得更快。
官哥儿下葬不过三日,潘金莲就在花园的假山后,偶遇了喝得半醉正搂着吴银儿调笑的西门庆。
他脸上哪里还有半分丧子之痛?
只剩下寻欢作乐的放纵和一种对生命消逝的彻底冷漠!
不久后,李瓶儿也抑郁而亡。
李瓶儿的葬礼,办得比官哥儿体面些,但气氛依旧压抑。
潘金莲一身素服,混在哭灵的女眷中。
她哭得格外“伤心”,声音悲切,眼泪汹涌。
在一片哀戚的哭声中,她抬起泪痕狼藉的脸,目光穿透朦胧的泪雾。
她看到西门庆站在灵前,脸上带着“沉痛”,正低声对身旁的管家吩咐着什么,大概是丧事的开销。
随即,她的目光平移,落在了西门庆身后不远处。
新宠吴银儿穿着一身素净却难掩风流的衣裙,正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仿佛也在哭泣。
而西门庆,就在这肃穆的灵堂上,在亡妻的棺椁前,他那戴着硕大玉扳指的手,竟极其隐蔽地在吴银儿纤细的腰肢上轻轻捏了一把!
潘金莲的哭声戛然而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看着西门庆那轻佻的手指,看着吴银儿那欲拒还迎的侧影,又缓缓移回视线,落在李瓶儿那口厚重的楠木棺椁上。
李瓶儿的下场——倾尽所有,爱子夭折,自己也在悲痛中耗尽生命,最终换来的,不过是丈夫在灵堂上对新欢的调笑!
兔死狐悲!
巨大的恐惧立马将她吞没!
今日李瓶儿之下场,焉知不是明日她潘金莲之结局?
西门庆的宠爱,如镜花水月;西门府的富贵,如空中楼阁!
在这个男人眼中,她们这些女人,连同她们的孩子,都不过是可供赏玩、随时可以丢弃的物件!
一旦失去价值,或者带来麻烦,结局便是弃如敝履!
更深的寒意来自她自身。
她为了除掉李瓶儿母子,手上又添了一条无辜婴儿的性命!
那官哥儿临死前惊惧痛苦的眼神,犹如梦魇,时常在她午夜惊醒时浮现。
她潘金莲,已经彻底沉沦在这罪恶的深渊,再无回头之路!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潘金莲抬起泪痕狼藉的脸。
她不再看西门庆和新欢,也不再看那冰冷的棺椁。
她的眼神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一种近乎毁灭一切的冲动。
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在宽大的素服袖子里,狠狠地掐进了自己的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形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