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玉蛟龙”,究竟是何方神圣?
是真心侠义,还是打着侠义旗号的悍匪?
正当宋江沉浸于卷宗,试图从字里行间勾勒出“玉蛟龙”的形象时,窗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洪亮的嗓门,打破了廨舍区的宁静。
“……直娘贼!这鸟案子拖了这许久,整日被那些吃撑了的富户催逼,老子这都头当得憋屈!”声音粗豪,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另一个沉稳洪亮的声音响起,带着劝慰:“雷贤弟,稍安勿躁。贼人狡黠,非一日可擒。我已加派人手,在各处暗桩蹲守,总能再寻到蛛丝马迹。”
“等?俺雷横的朴刀都快生锈了!朱大哥,你就是太好性儿!照俺说,就该把那些可能销赃的窝点翻个底朝天,不信揪不出那伙贼人!”
声音越来越近,显然是朝着押司房这边而来。
宋江放下卷宗,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
他已猜到来的两人是谁——郓城县衙最重要的武官,马兵都头朱仝和步兵都头雷横。
未来的同僚,也是他能否顺利展开工作的关键人物。
果然,话音未落,两条大汉已出现在门口,几乎挡住了大半光线。
当先一人,身高竟有八尺四五寸(约近一米九),极为魁伟雄壮。
面如重枣,红润而威严;一双丹凤眼,开合之间精光闪烁,颌下长须飘洒,直垂至腹,竟有尺余长短,乌黑浓密,更添几分神威凛凛。
他身着公服,腰挎长刀,站在那里,便如半截铁塔,气压全场。
此人不必说,定是美髯公朱仝。
旁边一人,比朱仝稍矮,却也极其雄壮,肩宽背厚,胳膊粗得堪比常人大腿。
面色黝黑,豹头环眼,燕颌虎须,满脸的剽悍凶猛之气。
他声音洪亮,性格显然急躁许多,腰间挂着一把宽厚的朴刀,此刻正一脸忿忿。
这自然是插翅虎雷横。
两人见房内站着一陌生青年吏员,都是一愣。
雷横性急,粗声问道:“咦?你是何人?怎地在押司房中?原来的李押司呢?”
宋江不慌不忙,拱手施礼,笑容温和:“在下宋江,字公明。今日刚接任押司一职。李押司因病告假还乡,由在下接替其职。二位想必便是朱仝、雷横二位都头吧?久仰二位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然英雄非凡。”
朱仝闻言,枣红色的脸上露出一丝和善笑容,抱拳还礼:“原来是新来的宋押司。朱某有礼了。我等粗人,不知宋押司今日上任,失礼之处,还望海涵。”他言语得体,气度沉稳,令人心生好感。
雷横却上下打量着宋江,见他身形不算高大,面貌虽端正却非勇武之相,又是文吏出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只是碍于礼数,随意拱了拱手:“哦,是新押司啊。”语气颇为平淡。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的书吏捧着几份刚整理好的文书匆匆进来,差点与堵在门口的雷横撞个满怀。
书吏吓了一跳,连忙告罪。
雷横正在为案子心烦,又被这一撞,火气顿时上来,环眼一瞪:“没长眼睛吗?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书吏年纪轻,被他一声虎吼,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手中的文书差点散落一地。
宋江见状,微微一笑,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在那书吏身前,先是对书吏温言道:“无妨,且将文书放在案上,小心些便是。”
语气平和,立刻缓解了书吏的紧张。
接着,他转向雷横,笑容不变,话锋却巧妙地一转:“雷都头息怒。想必是为了近日那‘玉蛟龙’的案子劳心劳力,火气旺了些。宋某刚查阅了卷宗,此案确实棘手,匪人猖獗,非二位都头之过。二位维护郓城安宁,日夜辛劳,宋某敬佩。日后还需多多倚仗二位都头的神武,方能早日破案,平息民忧。”
这番话,先是体谅对方辛劳,点明火气缘由,给足了对方面子;接着肯定案件难度,为其未能破案开脱;最后表达敬佩之情并提出合作期望,可谓滴水不漏,熨帖至极。
雷横本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听宋江说得如此诚恳在理,句句说到他心坎里,那点不快顿时烟消云散,反而觉得这新押司说话顺耳,很明事理。
他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讪笑,挠了挠头:“嘿嘿,宋押司说的是。俺老雷就是个急脾气,倒让押司见笑了。”
旁边的朱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称奇。
这宋江甫一见面,三言两语便化解了一场小冲突,且不卑不亢,既维护了下属,又安抚了性情火爆的雷横,手腕可谓圆融老练。
更难得的是,其言语真诚,令人如沐春风,毫无虚伪之感。
他不禁对这位新来的押司高看了一眼。
朱仝笑道:“宋押司初来乍到,便已熟知案情,真是勤勉。我等武夫,只知舞枪弄棒,追凶拿贼,这分析案情、梳理文牍,还需宋押司这等精干之人多费心。日后同衙为官,正当同心协力,共保郓城平安。”
宋江连忙道:“朱都头过誉了。宋某只是尽本分而已。缉盗安民,终需仰仗二位都头虎威。我观卷宗,这‘玉蛟龙’绝非等闲,其作案手法颇有章法,且来去如风,恐非寻常手段可制。还需从长计议,周密部署。”
提到案子,三人的话题自然深入下去。
宋江凭借刚刚查阅卷宗所得,提出了几个疑点,如匪徒对目标家庭的熟悉程度、可能的销赃渠道、以及那龙纹标记是否隐含其他信息等。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见解独到,连起初有些轻视他的雷横也不禁听得连连点头,开始觉得这文弱押司肚子里确实有些货色。
朱仝更是暗自赞叹,与宋江讨论起来,发现他不仅精通文书,对治安捕盗竟也颇有见地,并非一味死读书的酸儒。
三人越谈越投机,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宋江见时机成熟,便笑道:“今日能与二位豪杰相识,实乃宋某之幸。如蒙不弃,散值之后,由宋某做东,往城中酒楼小酌几杯,一来为宋某接风,二来也可继续商讨案情,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朱仝本是豪爽之人,雷横更是好酒,见宋江如此客气,又谈得投缘,岂有不应之理?
雷横当即大声道:“好!宋押司!俺老雷早就渴了!定要喝个痛快!”
朱仝也抚髯笑道:“如此,便叨扰宋押司了。”
“哈哈,何谈叨扰,能与二位兄长共饮,是宋某的福分。”宋江笑道,言语间已悄然将称呼拉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