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古城,历经千年风霜,城墙巍峨,街巷纵横,自有一番北地雄城的厚重气象。
时近深秋,寒风卷起枯叶,在青石板路上打着旋儿,更添几分萧瑟。
城中行人裹紧了衣衫,步履匆匆,似乎都想尽快躲回温暖的家中。
杨志与两名随行的精干喽啰,扮作来自京西路贩卖皮货的行商,住进了城南一家不起眼的老店。
连日奔波,风尘仆仆,但杨志心头的焦灼却丝毫未因抵达目的地而减轻,反而愈发沉重。
堂弟杨霆那双充满怨恨与冰冷的眼睛,时时在他脑海中浮现。
安顿下来后,杨志并未急于行动。
他深知势力无孔不入,太原虽是旧地,却也是龙潭虎穴。
他让两名喽啰轮流外出,看似采买物资,打探皮货行情,实则谨慎地探查城中动静,尤其是与昔日杨家与叔父杨文案有关的蛛丝马迹。
然而,半月过去,收获甚微。
当年杨文案牵连甚广,知情者非死即逃,剩余之人也对此讳莫如深,绝口不提。
高槛虽已倒台贬谪岭南,但其昔日党羽在太原经营多年,盘根错节,余威犹存,暗中似仍有股力量在阻挠着任何对往事的探寻。
杨志几次试图接触父亲和叔父旧部,皆被告知对方早已搬离或亡故,线索一次次中断。
这日黄昏,阴云低垂,似乎又将有一场秋雨。
杨志独坐客房窗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青天白日刀冰凉的刀柄,眉头紧锁。
难道当年真相,就真的被彻底掩埋?
杨霆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就在他心绪烦乱之际,门外传来极有节奏的三轻一重的叩门声——是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喽啰之一回来了。
进来。
门被推开,那名被唤作的喽啰闪身而入,反手关上门,脸上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和紧张:杨头领,有眉目了!
杨志精神一振:快说!
小的今日在城西‘老兵茶肆’蹲守,那地方多是些退伍的老军汉吃茶闲聊。”
“听几个老军提起,当年杨文将军麾下有一名亲兵队正,姓王,诨名‘王铁枪’,使得一手好枪法,对杨将军忠心耿耿。”
“杨将军出事后,他也受了牵连,被革除军职,据说一条腿也废了,后来就在城隍庙后街开了家小小的铁匠铺,勉强维生。因他脾气倔,又好酒,平日无人敢惹,但也无人理会...
王铁枪?杨志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激动之色。
他记起来了!
确有这么一个人!
是叔父极为信任的亲卫头领,枪法得叔父亲传,刚猛无比!
他竟还活着!
而且就在太原!
可知具体位置?
打听到了,城隍庙后街最里头,一家没有招牌的破旧铺子便是。
好!备马!不...步行,即刻就去!杨志一刻也不愿再等。
这是他半个多月来找到的最有价值的线索!
头领,天色已晚,且眼看要下雨,那地方鱼龙混杂...是否明日...石猴有些担忧。
夜长梦多,不能再等。杨志语气斩钉截铁,你二人随我同去,暗中警戒即可。若真是王叔,他认得我,人多了反而不便。
当下,杨志稍作伪装,戴了顶宽檐毡帽,遮住面上青记,三人悄然离开客栈,融入太原城渐浓的暮色之中。
城隍庙后街乃是太原城中有名的穷困混乱之地,巷道狭窄曲折,污水横流,两旁多是低矮破旧的棚屋瓦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劣质煤烟,腐烂食物和尿臊混合的怪味。
天色愈发昏暗,零星灯火摇曳,更显此地阴森。
按照地址,三人寻至巷底。
果然见到一间极其破败的铁匠铺,门板歪斜,窗纸破烂,里面黑漆漆的,毫无灯火,也听不见打铁声,仿佛早已废弃多时。
只有门口扔着几件锈蚀残缺的铁器,暗示着这里曾有过营生。
石猴上前,试探着敲了敲门板,里面毫无动静。
又加重力道敲了敲,依旧死寂。
莫非搬走了?石狐(另一名喽啰)回头看向杨志,面露疑色。
杨志心中也是一沉。
他推开石猴,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王铁枪王叔可在?故人杨安之子,杨志来访!
门内依旧寂静。
但杨志敏锐的耳力,似乎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喘息声响。
他不再犹豫,伸手轻轻一推,那本就朽坏的门轴发出一声刺耳怪响,应手而开。
一股浓烈的腐臭气味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屋内昏暗无比,借着门外透入的微光,隐约可见到处堆满了废铁料、破败工具,蛛网密布,地面坑洼不平。
而在最里面的角落,一堆破烂棉絮中,似乎蜷缩着一个人影。
王叔?杨志试探着又唤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向内走去。
两名喽啰紧张地守在门口警戒。
那堆棉絮动了一下,一个沙哑却带着极度警惕的声音响起:谁...谁?滚出去!这里没...没什么王叔!
杨志却从那声音中,听到了一丝熟悉的腔调。
他加快脚步,走到近前,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去。
只见那堆发黑发硬的棉絮里,蜷缩着一个枯瘦如柴的老人,头发胡须都已花白纠结,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和污垢,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却异常明亮,闪烁着困兽般的警惕与绝望。
他身下垫着的破絮已被某种深色的液体浸透,散发出淡淡的血腥和腐臭。
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已经废了。
虽然容貌大变,苍老落魄至此,但杨志依旧从那眉宇轮廓中,认出了这正是当年那个豪迈勇武,声若洪钟的亲兵队正,王铁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