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顺侧身避开,没有接那银子,眼神冷了几分:“我说了,不卖。这鱼,我要带回家给老娘熬汤。”
“熬汤?”李逵眼睛一瞪,“这等好物,熬汤岂不糟蹋!合该烤来吃,才够滋味!”说着,他又要去夺那鱼篓。
旁边一个年轻气盛的渔夫看不过去,上前一步挡在李逵面前:“你这黑厮,好不讲道理!张大哥说了不卖,你待怎地?”
李逵正在兴头上,被人阻挡,心头火起,看那渔夫就像看一只碍事的虫子。
他想也不想,伸出左手,一把抓住那渔夫的衣襟,随手就往旁边一甩!
“滚开!”
那渔夫少说也有一百三四十斤,被他这随手一甩,竟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噗通”一声,掉进了数步之外的江水里,溅起老大的水花。
“啊!救人!”
“这黑厮动手了!”
其余渔人又惊又怒,纷纷抄起身边的鱼叉、船桨,将李逵围在当中,却又慑于他的威势,不敢上前。
张顺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缓缓将鱼篓放在脚边安全处,活动了一下手腕,颈骨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李逵,就像盯住了猎物的毒蛇。
“动我的鱼,还打我的人?”张顺的声音不高,却冰寒刺骨,“你这黑炭头,是活腻了不成?”
李逵见对方摆开架势,非但不惧,反而兴奋起来。
他正愁一身力气无处发泄!
他狞笑一声,将那双一直随身携带用布条草草缠裹的板斧从背后解下,“唰”地扯掉布条,露出黝黑冰冷的斧刃。
“打便打!啰嗦什么!赢了,鱼归俺!输了,俺的命,你拿去!”他狂吼一声,不再废话,脚下猛地一蹬地面,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恶风,直扑张顺!
左手短斧搂头便砍!
右手长斧蓄势待发,封住张顺可能的退路!
简单,粗暴,直接!
就是要以绝对的力量,将对方碾碎!
酒家窗口,戴宗和宋江早已被外面的动静惊动。
宋江面露焦急:“这……这如何是好?铁牛兄弟怎地又与人冲突起来?”
戴宗却抬手制止了他,目光紧紧盯着场中,低声道:“哥哥稍安,看看再说。”
他心中念头飞转:这白衣汉子气度不凡,应是此地颇有威望之人。
让李逵与他冲突,未必是坏事。
一来可让李逵发泄精力,二来……他也想看看,这陆上几乎无敌的李逵,若遇到真正的高手,会是何等光景。
更重要的是,他隐约觉得,这白衣汉子,或可一用。
面对李逵这开山裂石般的一斧,张顺瞳孔微缩。
好快的速度!
好猛的力量!
他不敢硬接。
眼看斧刃及体,他修长的身躯向侧面一滑、一拧,间不容发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动作灵动飘逸,宛如游鱼。
“呼!”
短斧带着凄厉的风声,擦着张顺的衣角劈空,重重砍在泥地上,留下一道深坑。
一击落空,李逵想也不想,右手长斧顺势横扫,拦腰斩来!
范围极大,力道更猛!
张顺足尖一点,身体如柳絮般向后飘飞,再次险险避开。
斧风刮面生疼,将他额前的几缕发丝都斩断了几根。
“好!”李逵见对方连避两斧,凶性更炽,狂吼着踏步上前,双斧如狂风暴雨,劈、砍、剁、削,招招不离张顺要害!
没有章法,只有最极致的暴力与速度!
张顺的身法施展到极致,在漫天斧影中穿梭闪避,看似惊险万分,却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
他的动作优雅而高效,绝不浪费半分力气。
他心中也是凛然。
这黑厮的力量,简直不是人!
那板斧挥舞起来,声势骇人,若是挨上一下,绝对是筋断骨折的下场。
而且这黑厮似乎完全不知疲倦,攻势一波猛过一波。
但张顺并不慌乱。
他是水上的王者,陆上的功夫虽也精湛,却并非最强项。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将这陆上凶兽引向他绝对领域的时机。
两人一攻一躲,转眼间便斗了十余回合。
李逵斧斧凶猛,将码头边的地面砍得一片狼藉,木桩断裂,缆绳崩碎,却连张顺的衣角都没碰到。
这种全力打在空处的感觉,让他越发焦躁暴怒。
“鼠辈!只会躲吗!与俺正面厮杀!”李逵气得哇哇大叫。
张顺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
机会来了。
他故意卖了个破绽,脚步似乎微微一滞。
李逵哪能放过这等机会?
狂吼一声,全身力量灌注双臂,双斧并举,朝着张顺头顶猛剁而下!
这是要将对方连人带地劈成两半的架势!
然而,就在双斧即将落下的刹那间,张顺却极其诡异的贴着地面滑行,间不容发地从李逵的斧下滑了过去!
同时,他右手并指如刀,闪电般在李逵腰侧的软肋上狠狠一戳!
这一戳,蕴含了暗劲,虽不致命,却让李逵半边身子猛地一麻,气血为之闭塞!
“呃!”李逵闷哼一声,下劈的动作立马变形,庞大的身躯因用力过猛又受此一击,失去了平衡,向前一个趔趄。
而张顺,已然滑到了他身后,足尖在他后腰命门处轻轻一点!
这一脚力道不大,却点在关键处,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逵本就前冲之势难止,被这一点,再也控制不住,“噔噔噔”向前猛冲几步,脚下已是码头边缘!
“不好!”酒家窗口的宋江失声惊呼。
戴宗也是面色一紧,身体微微前倾。
李逵只觉得脚下一空,庞大的身躯再也无法借力,在岸边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噗通”一声巨响,砸入了浑浊湍急的浔阳江中!
冰冷的江水立刻将他淹没。
陆上称雄的黑旋风,一入水,便成了折翼的猛虎,落水的旱鸭。
他惊恐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什么,却只搅起一片混浊的水花。
沉重的板斧和身上的伤势,更是拖着他迅速往下沉。
江水灌入口鼻,呛得他眼前发黑,那源自沂岭山洪的恐惧被无限放大,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的清晰。
而张顺,站在码头边,看着水中挣扎的李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随手扯下身上的旧布衫,露出精赤的上身,肌肉线条流畅而结实,皮肤在日光下白得晃眼,真正配得上“浪里白条”的绰号。
“在我的地盘,动我的鱼,打我的人?”他冷冷地看着水中沉浮的李逵,“下辈子,记得别在弄潮儿面前撒野。”
说罢,他像一尾优雅而致命的白色大鱼,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没入江水,只留下一圈缓缓扩散的涟漪。
水花极小,入水姿态完美得令人惊叹。
下一刻,刚刚勉强浮出水面、剧烈咳嗽的李逵,只觉得脚踝被一只冰冷的铁箍抓住!
一股巨大无法抗拒的力量传来,将他猛地往幽暗的江底拖去!
江面上,只剩下几个翻滚的气泡,很快便被湍急的江水抹平。
岸上一片死寂。
只有江水奔流不息的声音,以及酒家窗口宋江焦急的喘息和戴宗骤然握紧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