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杏儿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苦涩。
“可是,‘影镰’和父亲……他们从未放弃寻找我。我知道太多秘密,我的失踪,对他们来说是极大的隐患。张横哥哥为了保护我,带着我东躲西藏,辗转来到了梁山附近的水域。他以为投奔梁山,借助梁山的力量,可以暂时庇护我……”
“但他没想到,梁山与曾头市是死敌。他更没想到,我会遇到李大哥……”曾杏儿的声音哽咽了,泪水混合着雨水,汹涌而出。
“李大哥他……那么纯粹,那么……傻。他对我好,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单纯地想对我好。张横哥哥他……他害怕了。他怕李大哥的靠近会暴露我的身份,引来杀身之祸,也怕……怕我会对李大哥动心,彻底脱离他的掌控。”
“所以,他对我看管得越来越严,对李大哥的敌意也越来越重。直到那天在后山,矛盾彻底爆发……他决定强行带我离开梁山,去一个他认为更安全的地方。他甚至……甚至可能暗中联系了‘影镰’,想借刀杀人,除掉李大哥这个‘麻烦’……”
说到这里,曾杏儿已经泣不成声。
她不愿意相信张横会如此,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这个最坏的可能。
聚义厅内,只剩下曾杏儿压抑的哭泣声和窗外哗啦啦的雨声。
所有人都被这个曲折而残酷的真相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朴杏儿,这个看似柔弱无助的女子,身上竟然背负着如此沉重的秘密和如此显赫的身份!
宋江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吴用摇着羽扇,眼神闪烁,显然在快速权衡着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对梁山的影响。
戴宗则眉头紧锁,曾杏儿的坦白解释了许多疑点,但也带来了更多、更严峻的问题。
张顺更是如遭雷击,脸色惨白。
他一直敬重的哥哥,竟然可能勾结梁山的死敌,甚至设计陷害李逵?
这让他如何接受?
“那张横……他现在究竟在何处?”戴宗沉声问道,这是目前最关键的问题之一。
曾杏儿用力摇头,泪水纷飞:“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他让我收拾东西,说立刻离开。然后……然后他就不见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线索在这里又断了。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湿透的哨探急匆匆闯入厅内,甚至来不及行礼,便急声禀报:
“报!各位头领!山下发现大批不明身份的武装人马,正在冒雨向山寨方向移动!看衣着和装备,疑似……疑似‘影镰’的主力!人数不下两千!而且……而且他们打出了一面旗帜!”
“什么旗帜?”宋江厉声问道。
哨探咽了口唾沫,脸上带着惊惧:“是……是曾头市的旗帜!还有……一面白旗,上面写着……写着‘交出妖女曾杏儿,否则踏平梁山泊’!”
轰——
最后的担忧,变成了血淋淋的现实!
“影镰”不仅卷土重来,更是公然亮出了曾头市的旗号,目标直指曾杏儿!
这已不是暗杀,而是明目张胆的宣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柔弱的女子身上。
曾杏儿缓缓抬起头,脸上已经没有了泪水,只剩下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和决绝。
她知道。
她知道会有这个结果。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灾难。
为张横带来了颠沛流离,为李逵带来了濒临死亡,如今,又要为收留她的梁山泊,带来灭顶之灾。
她不能再连累任何人了。
她慢慢站起身,雨水顺着她湿透的衣裙往下流淌。
她看着厅内众人,目光最后落在静室的方向,那里有那个为她奋不顾身的黑汉。
她脸上露出一抹极其温柔、却又无比哀伤的笑容,就像风雨中最后一次绽放的杏花。
“宋头领,吴军师,戴院长,张顺哥哥……”她轻声道,“对不起……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
“李大哥……他是个好人。请你们……一定要救活他。”
说完,她转过身踉跄着走向聚义厅外,走向那瓢泼大雨,走向山下那密密麻麻如蝗虫般涌来的敌人。
“杏儿姑娘!你要做什么!”宋江惊呼道。
戴宗脸色一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身形一动就要阻拦。
但曾杏儿却猛地加快了脚步,冲入了茫茫雨幕之中!
“我的罪孽,我自己来偿还。”
她的声音被风雨声吞没,纤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灰暗的雨帘之后,就像她当初突然出现在鬼头船上一样,突然得让人措手不及。
“快!拦住她!”戴宗厉声喝道,率先冲了出去。
张顺、花荣等人也反应过来,急忙追出。
然而,雨太大了,视线模糊。
当他们追出山寨大门时,只看到曾杏儿那决绝的背影,已经冲到了半山腰,正向着山下那黑压压的敌阵,义无反顾地奔去。
她像一只扑火的飞蛾,用自己最微小的身躯,去迎接那注定毁灭的命运,只为换取身后这片土地,以及那个沉睡中的黑汉,片刻的安宁。
“杏儿——”张顺发出痛苦的嘶吼,就要冲下山去。
“回来!”戴宗一把拉住他,脸色铁青,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惋惜,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来不及了……而且,她心意已决。”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个白色的、柔弱的身影像投入沸水的一片雪花,转瞬被山下那涌动的黑色潮汐吞没……
雨,还在下。
冲刷着山石,冲刷着血迹,却冲刷不掉这弥漫在梁山上空浓得化不开的悲怆与即将到来的更加血腥的风暴。
朴杏儿的秘密,随着她的自我牺牲,彻底揭开了。
但曾头市与“影镰”的联军,已经兵临城下。
而梁山泊,失去了李逵这柄最锋利的刀,又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