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肺部火辣辣地疼。
他回头望了一眼,祝家庄方向燃起的火把像一条蜿蜒扭动的火蛇,死死咬在他们身后,喧嚣的人声即使在夜风中也清晰可闻。
更远处,隐约传来了登州城方向官军号角低沉悠长的呜咽——官府的人,到底还是被惊动了。
五个人,在漆黑的山林中亡命奔逃。
顾大嫂在前开路,短刀染血,眼神在夜色中亮得骇人,像被逼到绝境的母虎。
她身后是那个疤面和尚,僧袍被荆棘划得破烂,脸上那道疤在微弱的天光下更显狰狞,他沉默着,唯有手中那柄奇特的铁佛尘偶尔划过岩石,迸溅出几点火星,显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解珍、解宝这两条魁梧的汉子沉重的猎叉和朴刀上血迹未干,喘着粗气却一步不退。
“这边!”
解珍低吼一声,带着众人偏离了原本上山的小径,钻进一条更为隐蔽的兽道。
“穿过这片林子,前面是登云崖!崖下有处废弃的炭窑,或许能躲一躲!”
没有人质疑。
此刻,这对纯朴勇悍的猎户兄弟,成了他们在茫茫山野中唯一的指引。
脚下的路崎岖湿滑,露水打湿了衣裤,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身后的追兵熟悉地形,虽然一时被复杂的山林拉开些许距离,但那锲而不舍的压迫感始终如影随形。
“和尚!”
顾大嫂一边挥刀砍断拦路的藤蔓,一边头也不回地低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行刺祝太公?”
那疤面和尚脚步不停,空洞的眼神扫过顾大嫂的背影:“贪官……污吏……倭寇……帮凶……都该死!”
话语里是刻骨铭心的恨意,却依旧没有透露更多信息。
孙新跟在他侧后方,敏锐地注意到和尚在说出“倭寇”二字时,握着铁佛尘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插话道:“我们也在查祝家庄和倭寇勾结之事!还有那《东海遗珍图》!你若知道什么,说出来,或许我们能联手!”
和尚猛地停下脚步,霍然转身,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住孙新,在浓重的夜色里,竟泛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光。
“你们……也知道‘遗珍图’?”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不错!”
顾大嫂也停下,转过身,目光灼灼:“祝家庄、登州知府、甚至京城的什么‘先生’,都在图谋此物!你可知那图究竟关乎什么?除了宝藏,还有什么?”
和尚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在压抑着巨大的情绪。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
“嗖嗖嗖——”
一连串密集的箭矢破空之声骤然从侧后方的山林中响起!
“小心!”
解宝大吼一声,猛地将身旁的孙新推开,自己则挥舞朴刀格挡。
只听“噗噗”几声,几支利箭钉入了解宝刚才站立位置的树干上,尾羽剧颤!
还有一支箭,擦着解宝的胳膊飞过,带起一溜血花。
“二弟!”解珍惊呼。
“没事!皮外伤!”解宝咬牙,撕下衣襟草草包扎。
“他们追上来了!快走!”顾大嫂厉声道,拉起还有些发愣的疤面和尚,继续向前狂奔。
这次偷袭打断了刚刚萌芽的交流,也让气氛更加紧张。
追兵中显然有经验丰富的猎手和弓箭手,在这黑暗的山林里,威胁极大。
又奔出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的悬崖出现在众人面前,崖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这就是登云崖。
崖边风势极大,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站立不稳。
解珍所说的废弃炭窑,就在悬崖下方不远处一个略微凹陷的平台上,需要攀着几近垂直的岩壁才能下去。
“下崖!快!”
解珍率先抓住一根粗壮的野藤,敏捷地向下滑去。
解宝紧随其后。
顾大嫂看向疤面和尚:“你能行吗?”
和尚点了点头,默默走到崖边,他的动作看似僵硬,但抓住藤蔓岩石时却异常稳健,显然身负不俗的武功根基。
孙新和顾大嫂对视一眼,也立刻开始下崖。
崖壁湿滑布满青苔,脚下就是万丈深渊,饶是二人艺高人胆大也不禁手心冒汗。
就在最后面的孙新双脚刚刚踏上那块狭窄的平台,头顶上方就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
“他们在下面!”
“放箭!扔石头!”
刹那间,箭矢如飞蝗般从崖顶倾泻而下!
夹杂着拳头大小的石块,带着凄厉的风声砸落!
“进窑洞!”
解珍大吼,挥舞猎叉拨打箭矢。
那炭窑洞口狭小,仅容一人弯腰进入,此刻成了唯一的掩体。
五人迅速鱼贯而入。
窑洞内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陈年炭火和腐土混合的怪味,空间不大勉强能容纳几人。
箭矢和石块“噼里啪啦”地打在洞口周围的岩壁上,碎屑纷飞。
偶尔有几支箭射入洞内,也被几人用兵器格开。
“妈的,被堵死在这里了!”
孙新靠在洞壁上,喘着粗气骂道。
他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人不少,起码三四十号,祝家庄的护院打手,还有……好像是官军的制式弓。”
顾大嫂脸色阴沉,检查了一下解宝胳膊上的伤口,所幸只是皮肉伤。
她看向疤面和尚,他正盘膝坐在角落,闭着双眼,仿佛外面的追杀与他无关,但那微微颤抖的眼皮和紧握的铁佛尘,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和尚,现在可以说了吧?”顾大嫂声音冰冷,“我们被你牵连,困在这绝地,你难道还要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