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的城门守军,比平时多了三倍。
时迁蹲在距离城门不远的一处土坡后,眯着眼睛打量着前方。
深秋的寒风卷着黄土,打在脸上生疼。
高大的城墙像灰色的巨蟒匍匐在大地上,城楼上旌旗招展。
披甲执锐的兵士身影林立,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下方排成长龙等待入城的人流。
盘查变得异常严格。
不仅是路引文书,连携带的货物、甚至车架底盘都要仔细查验,稍有可疑便被带到一旁详细询问。
“直娘贼,这阵仗……怕是连只耗子钻进去都得被扒层皮。”趴在旁边的穆春低声嘟囔,他背后的伤势在柴进庄上郎中的精心治疗下已好了大半,但大幅动作间仍会牵扯得龇牙咧嘴。
穆弘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噤声。
他们一行人,包括柴进、时迁、穆弘穆春兄弟,以及几名精干可靠的柴家庄客,伪装成一队来自河北的皮货商,混在入城的人流中。
柴进扮作东家,时迁是账房先生,穆弘穆春则是护卫头领。
锁云庄清除内鬼后,他们并未停留太久。
穆春伤势稍稳,便立刻启程北上,一路谨慎,终于抵达了这座笼罩在紧张气氛下的边关重镇。
“看来,我们的猜测没错。”柴进低声道。
他穿着锦缎棉袍,外罩狐裘,一副富商派头,但眼神锐利:“太原府定然有大事发生,否则不会戒严至此。这更印证了,真正的‘烛影’,很可能就在这里。”
时迁点了点头,目光越过城门,投向城内那鳞次栉比的屋宇。
这座城市给他的感觉,与东京汴梁的繁华锦绣,沧州的豪迈开阔都不同。
它更像是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边陲,浑身散发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与暗流汹涌的危机感。
“城防严密,对我们既是阻碍,也是掩护。”时迁低声道,“只要混进去,在这龙蛇混杂之地,反而更容易隐藏。”
队伍随着人流缓慢向前移动。
轮到他们时,守城的队正仔细查验了柴进的路引和商队文书,又翻看了几车皮货,目光在穆弘、穆春这对练家子兄弟身上停留片刻。
“从沧州来?做皮货生意?”队正带着疑问。
柴进从容不迫,脸上是生意人的圆滑笑容:“正是,军爷辛苦。听说今年北边冷得早,皮货紧俏,特意赶过来,想赚点辛苦钱。”
说着,不动声色地塞过去一小锭银子。
队正掂了掂银子,脸色稍霁,又看了看文书上盖着的衙门暗记,终于挥了挥手:“进去吧!最近城里不太平,规矩点,莫要生事!”
“多谢军爷,一定一定!”柴进连连拱手。
一行人暗自松了口气,驱动马车,随着车流,缓缓驶入了太原城那高大幽深的城门洞。
太原城内,街道宽阔,但行人神色匆匆,少了些许寻常州府的闲适。
巡城的兵丁队伍明显增多,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街面。
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在空气中。
他们按照计划,先在南城找了一家中规中矩的客栈住下。
安顿好后,柴进利用自己的渠道去打探官方层面的消息,而时迁和穆家兄弟则负责在市井中寻找更为隐秘的据点。
客栈人多眼杂,绝非长久之计。
时迁换了一身普通的青布棉袍,将自己融入太原城的人流中。
他仔细留意着那些位置僻静易于监控又方便撤离的院落。
在经过泥鳅巷时,他听到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和哭喊声。
巷子深处,一座齐整的小院门前,几个歪戴帽子、敞胸露怀的泼皮无赖,正围着一对老夫妇推推搡搡。
一个为首的黑壮汉子,唾沫横飞地骂道:“老不死的!欠我们‘黑蛇帮’的印子钱,到期不还,还想赖账?今天要么还钱,要么把这院子抵给咱们蛇爷!”
那老翁苦苦哀求:“蛇爷,再宽限几日吧……小老儿实在是凑不出那么多啊……”
“宽限?老子们喝西北风去?”那黑壮汉子一脚踹在老翁腿上,将其踹倒在地,老妇人扑上去哭喊。
周围有些邻居探头张望,却无人敢上前阻拦,显然对这“黑蛇帮”颇为忌惮。
时迁眉头微皱。
他本不欲多事,但看那对老夫妇实在可怜,而且这座小院位置不错,位于巷道深处,闹中取静,后墙还邻着一条水渠,是个理想的藏身之所。
他心中一动,有了计较。
他并未立刻上前,而是转身离开,在巷口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那几名泼皮骂骂咧咧地从巷子里出来了,为首的黑壮汉子手里拎着一个破旧的包袱,看来是抢了些不值钱的物事,脸上带着得意的狞笑。
“妈的,穷鬼!明天再来,要是再拿不出钱,直接把人扔出去!”
黑壮汉子对同伴嚷道。
时迁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那几个泼皮显然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勾肩搭背地往城西方向走去,那里是太原城三教九流汇聚之地。
他们走进了一家挂着“赌”字招牌的赌坊。
时迁在赌坊外等了片刻,便看到那黑壮汉子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手气不好输光了。
他独自一人,拐进了一条更加偏僻的死胡同,准备找个地方撒尿。
机会来了。
时迁如鬼魅般跟入胡同。
那黑壮汉子刚解开裤带,忽觉后颈一凉,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抵住了他。
“别动,别喊。”时迁的声音在他身后淡淡响起。
黑壮汉子浑身一僵,尿意全无,颤声道:“好……好汉饶命!要钱……钱在赌坊输光了……”
“我不要你的钱。”时迁手腕微微用力,“我问,你答。若有半句虚言,后果自负。”
“是是是!好汉请问!小人知无不言!”
“你们黑蛇帮,老大是谁?窝点在哪儿?”
“帮主……帮主叫乌梢蛇,真名不知道……窝点就在前面那条街的‘快活林’酒馆后面……”
“刚才那对老夫妇,欠你们多少钱?”
“连本带利……二十……不,十五贯!”
“借据在谁手里?”
“在……在乌梢蛇老大手里……”
时迁问清楚了想要的信息,指尖在他后颈某处穴位轻轻一按。
黑壮汉子闷哼一声,软软地瘫倒在地,昏了过去。
时迁将他拖到垃圾堆后藏好,整理了一下衣衫,施施然走出了胡同。
半个时辰后,“快活林”酒馆后院的厢房内。
黑蛇帮帮主“乌梢蛇”,一个精瘦阴沉眼角带着刀疤的汉子,正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喝酒,面前桌上放着几锭散碎银子和那张十五贯的借据。
他心情不错,刚收拾了一对老家伙,又收了点利息。
忽然,房门被轻轻推开。
乌梢蛇警觉地抬头,只见一个陌生的青衫书生站在门口,面带微笑。
“你谁啊?滚出去!”乌梢蛇的一名手下厉声喝道。
那书生却不慌不忙,反手关上门,笑道:“乌梢蛇帮主?在下时迁,特来跟你谈笔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