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内的气氛,因方才那场关于谢临渊身世的风波,变得微妙而紧绷。
丝竹之声虽未停歇,但交谈声明显低了下去,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总会扫过谢临渊与庸国永嘉公主所在的方向。
庸国永嘉公主喝着手中的酒,没再看谢临渊那边,怕给他惹什么麻烦,又怕他对自己的印象不好。
谢临渊的目光看向父亲,谢长霖一直沉默地饮着酒,他想起无论如何询问,终是缄口不言,但这么多年来,他确实能感受到父子之间的疏离,于他而言,父亲对他,太客气了。
太子萧何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尤其是皇帝那掩藏不住的病容。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张拉满的弓,再也承受不住任何压力。
皇帝萧明启强撑着的威仪下,疲惫感越来越明显,偶尔以袖掩唇,低咳几声。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骚动,一名内侍神色慌张地小跑至御前总管福全身边,低声急语了几句。
福全脸色骤变,连忙弓着身子,快步走到皇帝身边,俯身耳语。
只见皇帝原本就不佳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他猛地睁大眼睛,一把抓住了龙椅的扶手才稳住身形。
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
这一连串的变故虽然发生在高台之上,动作幅度不大,但如何能逃过台下众多时刻关注着圣颜的眼睛?尤其是心怀鬼胎的太子萧何和赵承禹。
萧何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紧张地看向赵承禹,用眼神询问。赵承禹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但自己浑浊的眼眸中也充满了惊疑不定。这不是他们计划内的环节!发生了什么?
福全得了皇帝眼色,立刻尖声宣布:“陛下略有不适,宫宴暂歇片刻!请诸位大人、使节稍安勿躁,享用酒食!”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皇帝身体不适离席本无可厚非,但在这敏感的时刻,结合刚才那明显的失态,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
几名太医立刻被宣召入内。皇后和张贵妃也慌忙起身,簇拥着皇帝匆匆离开了麟德殿,前往后殿暖阁。
主角离场,大殿内的气氛彻底变了。歌舞停了下来,众人窃窃私语,猜测着究竟发生了何事。是陛下病情突然加重?还是边境出了紧急军情?抑或是……与刚才谢家风波有关?
太子萧何坐立难安,冷汗浸湿了内衫。他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仿佛头顶的利剑即将落下。他死死盯着后殿的方向,恨不得立刻冲进去看个究竟。
赵承禹凑近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速道:“殿下,情况有变!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必须按最坏的打算准备!恐怕……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他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必须提前发动!”
萧何喉咙发干,艰难地点了点头。恐惧压倒了一切。
另一边,谢临渊和萧珩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意识到出大事了。谢临渊对青黛使了个眼色,青黛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萧珩则示意沈砚留意场内动向,特别是东宫一党的反应。
温琼华担忧地看向谢临渊,低声道:“夫君……”
谢临渊握紧她的手,声音低沉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别怕,有我在。”但他眼底的凝重却丝毫未减。他隐约觉得,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恐怕不仅仅是皇帝的身体问题那么简单。
后殿暖阁内,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皇帝躺在榻上,脸色惨白,胸口剧烈起伏,太医正在紧急施针。福全跪在一旁,手中捧着一封密信,声音发颤地禀报:“陛下……刚……刚从北境六百里加急送来的……药王谷……药王谷昨夜遭不明势力袭击,谷中珍藏的……为您调配的‘护心丹’……全部被劫!萧玉卿公子……身受重伤,下落不明!”
皇帝猛地一阵急咳,嘴角溢出一丝血迹,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彻底的冰寒。药王谷,是他暗中依赖的续命之所!萧玉卿,前段时日俸他的命去往药王谷取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绝非巧合!
“查……给朕查!”皇帝的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杀意,“京城……给朕盯死了!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过!”
宫宴最终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草草收场。皇帝并未再返回麟德殿,只由福全传出旨意,命百官及使臣各自回府,无诏不得擅动。
回到府中,已是深夜。卸去钗环礼服,温琼华换上一身舒适的寝衣,坐在妆台前理着长发。
她从镜中看着身后沉默不语的谢临渊,他正站在窗边,望着漆黑的夜空,背影透着一丝罕见的寥落。
“夫君。”温琼华轻声唤道。
谢临渊回过神,走到她身后,接过她手中的玉梳,挥手让侍女退下。他动作轻柔地梳理着她如瀑的青丝,指尖带着眷恋。
“今日之事,夫君不必放在心上。”温琼华透过镜子,看着他低垂的眼眸,“父亲……父亲他维护你,是真心实意的。”她想起谢长霖当时激动痛心的模样,心中亦是感慨。
谢临渊动作顿了顿,嘴角扯出一抹复杂的弧度:“我知道。只是……有些事,一旦被提起,就再也无法假装不存在了。”
他放下玉梳,双手轻轻按在温琼华的肩上,看着镜中彼此依偎的身影,
“娇娇儿,那位永嘉公主……有些事,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牵连甚广,时机未到。但我可以告诉你,那位公主,她……或许真的与我有血缘之亲。”
温琼华心中一震,虽然早有猜测,但听他亲口承认,仍是感到惊讶。她仰头看他:“所以,你真的是……”
“我不知具体。”谢临渊打断她,眼中带着迷茫和一丝痛楚,“父亲....父亲他从来不说,嬷嬷也从未明说。我当初建立暗影阁,多半是为了寻找母亲,后来我查到生母可能来自庸国,且身份不凡。今日见到这永嘉公主,她的反应,加上之前的线索,恐怕……”
他收紧手臂,将脸埋在她颈窝,声音闷闷的:“娇娇儿,我怕……怕这身份会给你,给温家带来灾祸。”
温琼华转过身,握住他的手,仰头看着他:“所以呢?就算她真的与你的身世有关,那又如何?你是黎国的静安郡马,是暗影阁主,是我温琼华的夫君。这些,都不会改变。”
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谢临渊心中翻涌的波澜渐渐平息,他俯身,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低叹一声:“娇娇儿....”
“所以,你现在查到母亲的身份了吗?”温琼华问道。
谢临渊难得地露出羞赧之色,“我查到一段传奇.......”
话未尽,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叩击声。
“主子,天牢急报。”
青黛的声音隔着窗棂传来,带着一丝凝重,“谢临风……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