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她在他怀里闷闷地、带着浓重鼻音开口。
“嗯?”谢临渊立刻回应,手臂收得更紧,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柔,生怕再惊着她,“我在,想说什么?我听着。”
“你小时候……在黎国丞相府,过得好吗?”她问得小心翼翼,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他寝衣的前襟。
谢临渊闻言,眸光几不可察地一暗,掠过一丝早已被岁月尘封的晦涩与冷意。
那些年少的隐忍、嫡母苏氏不动声色的刁难、下人见风使舵的冷眼、还有谢临风那看似清高实则处处攀比的“兄弟情”……早已是过眼云烟。
他早已不是那个需要看人脸色、暗自神伤的庶子。
他早已强大到足以将一切晦暗踩在脚下,筑起高墙,只将最光风霁月、最肆意深情的一面,展露给他的娇娇儿看。
他迅速收敛了那丝情绪,随即唇角漾开一抹温柔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低头吻了吻她汗湿的额角,试图用轻松的语气驱散她的不安: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挺好的啊,吃穿不愁,老头子虽然严肃古板了些,但也没亏待我。就是谢临风那小子,总爱跟我别苗头,烦人得很。不过,你夫君我那时候就是京城一霸,纨绔头子,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哪能让人欺负了去?”
他的语气轻松,仿佛真的不在意。
但温琼华能感觉到,他搂着自己的手臂,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真的……忘了吗?还是……不愿记起,更不愿让她知道?
那些他轻描淡写带过的“挺好的”背后,有多少个像梦中那个雪日一样,独自蜷缩在角落舔舐伤口、无人问津的日夜?
没有娘的庶子,在那样的后宅中,艰难度日……
温琼华听出他话里的遮掩,心中酸楚更甚,却没有再追问。
她知道,有些伤痛,他宁愿自己背负。她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暖都传递给他。
无论梦境是真是假,是预兆还是心魔,她都绝不允许她的夫君,再经历那样的痛苦和绝望。
“阿渊,”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却无比认真地看着他,
“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的。为了我,为了包饺,你一定要好好的。”
谢临渊看着她红肿的眼睛里满溢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恐惧与深沉爱意,心中那片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
他不知道她具体梦到了什么,竟让她恐惧至此,但她此刻全然的依赖与毫无保留的关切,比任何情话都更让他心动心折。
他捧住她的脸,用指腹轻柔地拭去她眼角残余的泪痕,与她额头相抵,鼻尖轻触,呼吸交融。他的目光专注而郑重,仿佛在许下一个关乎生命的誓言:
“好,我答应你。”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为了我的娇娇儿,为了我们的包包和饺饺,我一定会好好的。长命百岁,无病无灾,心里永远装着你和孩子们,护你们一世周全,看你们平安喜乐。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改变这一点。”
这不是敷衍的安慰,而是他发自肺腑的承诺。
“嗯,一直好好的。”谢临渊吻了吻她的额头,郑重承诺。
经历了险些失去她的恐惧,拥有了两个血脉相连的小生命,他比任何人都更珍惜此刻握在手中的幸福,更渴望拥有长久的未来。
“嗯,”温琼华得到了他的承诺,心里那块沉甸甸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些,她吸了吸鼻子,将脸重新埋回他颈窝,闷声道,
“一直好好的。我们一家,都要一直好好的。”
然而,就在她心神稍定时,两人都未察觉到——
温琼华额间那枚印记,在方才她情绪剧烈波动时,曾有过一瞬极其耀眼的光华闪过,此刻,那光华正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缓地、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而在隔壁精心布置的婴儿房里,并排摆放的两只摇篮中,原本睡得香甜的包包和饺饺,几乎在同时,于睡梦中发出了一声极轻的、仿佛不适的嘤咛。
哥哥包包的小眉头皱了皱,妹妹饺饺的小嘴巴撇了撇。
下一瞬,两人紧闭的眼皮下,眼珠似乎动了动,而他们光洁的额头上,也各自有一道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流光一闪而逝,随即彻底隐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守夜的嬷嬷似乎听到了动静,迷迷糊糊地起身查看,见两个小主子呼吸平稳,睡得正香,便又放心地坐了回去,打了个哈欠。
温琼华在谢临渊的安抚下,再次沉沉睡去,只是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梦境残留的惊悸未曾完全散去。
谢临渊守着她,再无睡意。
他凝视着她沉睡的容颜,心中莫名地掠过一丝不安。
刚才娇娇儿的恐惧和悲伤,真实得让他心慌。
泪痣?梦?
他眼角的泪痣……似乎是从他有记忆起就存在的。
幼时在黎国丞相府,因为这颗过于妖异的泪痣,他没少被那些所谓“正统”的兄弟和下人暗地里嘲讽“妖孽”、“不祥”。
他也曾问过养父谢长霖,养父只说是天生胎记,无碍。
可琼华为何突然在梦中如此在意?
一个模糊的、几乎被他遗忘的念头,倏地划过脑海——很久以前,在他刚刚知晓自己身世、内心最混乱痛苦的时候,
似乎也曾做过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梦中有个声音问他,愿不愿意用一些东西,换取保护所爱之人的力量……梦醒后,他只觉荒唐,并未深想。
难道……
他眼神渐沉,决定等天亮了,私下找凌崇问问。这位知晓凌家许多秘辛的老家臣,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窗外,启明星悄然升起,天色将明未明。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昨夜梦境埋下的疑窦与不安,如同悄然滋生的藤蔓,无声地缠绕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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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远离东宫、位于上都某处最阴暗地底的一间密室里,空气却凝滞得令人窒息。
密室中央,一个复杂而诡异的血色阵法正在缓缓运转,阵法核心处,涌动着熊熊燃烧的火焰。
密室角落的阴影里,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缓缓站起,走到阵法前。
兜帽下,露出巫源那张妖异俊美、此刻却布满阴霾与狂热的脸。
他伸出苍白修长、指甲尖利的手指,轻轻拂过火焰的上方,火焰竟然没有灼伤他分毫。
“开始了……”他低低地笑起来,声音嘶哑而兴奋,在空荡的密室里回荡,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凌飞雪,你费尽心机用战徽和性命融合成的‘守护印’,想保护你的后背?可惜啊…… 你的儿子,是个痴情的种……同样的事情,我不会再失败第三次了……”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火焰上方的光点。
“凌家,欠我的,该还了……小东西,真是越来越期待,与你们见面的一天了……”
密室里,只余下他低沉而诡异的笑声,以及阵法运转时发出的、如同无数细碎虫鸣般的窸窣声响,渐渐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夜,还很长。
东宫归鸿苑内,相拥而眠的夫妻对即将到来的暗流一无所知,依旧沉浸在彼此给予的温暖与安宁之中。
而新的一天,在晨光微露时,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