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背了十几分钟。
沈舒然背着许昭衍,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湿滑的山路上蹒跚挪动,每一步都像是在进行一场艰苦的拔河比赛,而对手是整座山。
她感觉自己纤细的小腿在疯狂抗议,腰椎在发出即将散架的哀鸣,呼吸沉重得像是拉风箱。
“我……我是不是太重了?要不……你别背了?”许昭衍的声音闷闷地从她背后传来,这是他第10次说这话了。
他努力绷紧核心,试图让自己变成一片轻盈的羽毛,可惜效果约等于无,该沉的重量一点没少。
少女急促又带着明显力竭感的喘息声就在他耳边,让他心里的那点负罪感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疯狂交织、升温。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沈舒然如此坚持要背自己。
“还……还行!我力气大!稳得很!”沈舒然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喘了口粗气,又赶紧找补,努力维持自己那摇摇欲坠的“乐于助人白莲花”人设,声音都在发飘:“同、同学之间,互相帮助那不是天经地义吗!你千万别……别太有心理负担!”
自己内心却在疯狂哀嚎:伟大的同学情?哼!我该啊!我有病吧?又不是乐于助人才是美德,我好端端地为毛要背他?!
许昭衍:“……”这喘得都快赶上我家那头拉磨的老驴了,你管这叫“还行”?
他强压下去自恋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这……这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对我有点什么不可告人的想法啊?都为了我做到这一步了,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同学爱了吧?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尴尬又微妙的气氛,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和试探:“那个……沈舒然,我是不是之前有什么行为……可能不小心让你……呃,产生了一些不太必要的……误会?”比如,误以为我喜欢你?或者,让你深深地喜欢上了我?
他直接把沈舒然“喜欢”自己的理由归结于自己做的某些行为上了……
然而,话还没说完,命运就给了他一点小小的意外震撼。
沈舒然脚下突然一个出溜滑,精准地踩中了一块隐藏得天衣无缝、裹满了滑腻泥浆的石头。
“哇啊啊啊——!”沈舒然惊叫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像个失控的麻袋一样猛地向前扑去。
“小心!!”许昭衍的心一下子飙到了嗓子眼,求生本能让他下意识死死搂紧她的脖子,试图稳住这即将倾覆的“人肉轿辇”。
但这慌乱的举动无异于火上浇油,反而加剧了前冲的势头。
眼看两人就要以叠罗汉的姿势,共同完成一个标准至极、狼狈不堪的“嘴啃泥”高难度动作,沈舒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欲(以及顽强维持人设的钢铁执念)!
她的腰肢硬生生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猛地一扭,强行改变了倒地的方向,朝着路边一丛看起来异常茂密、刚被雨水滋润得水灵灵的灌木丛摔去……
只是……这些努力都是白费的。
噗通!
两人天旋地转,一同栽进旁边那丛被雨水浇得透湿的柔软灌木里。
枝叶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毫不客气地抽打在两人身上,积存的雨水哗啦啦劈头盖脸浇下来,活像两只刚被从泥潭里捞出来的落汤鸡,狼狈得无以复加。
幸好这灌木丛厚实,缓冲了大部分冲击力,两人除了晕乎点,倒没真摔出个好歹。只是……
沈舒然再一次,毫无悬念地被又结结实实压在了最下面,生无可恋地啃了一嘴混合着雨水、泥土和腐烂树叶味的“自然风味沙拉”。
她甚至能感觉到冰凉的泥水正迅速渗透她最后一点干燥的衣物。
沈舒然:“……”这画面,该死的熟悉。
一天之内,被同一个人、以类似的方式、压倒在类似的自然环境中两次……这概率,不去买彩票都可惜了。
许昭衍手忙脚乱,尴尬和某种莫名的情绪让他从耳朵尖一路红到了脖子根,几乎要在这冷雨里蒸腾出热气来。
就在这兵荒马乱、气氛微妙的时刻,远处隐隐传来了沈知意带着试探和急切的喊声:“舒然!许昭衍!是你们在那边吗?刚什么巨响啊?吱个声!”
也许是刚才他们那番地动山摇的摔落动静,成功吸引了正在附近焦急寻找的沈知意和谢予舟。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快速靠近,拨开层层湿漉漉的草丛,沈知意一眼就看到了灌木丛里滚作一团、浑身沾满泥泞树叶、姿势极其引人遐想、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的两个泥人。
她脚步猛地一顿,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下一秒,嘴角控制不住地疯狂上扬,夸张地倒吸一口冷气,脱口而出:“我的妈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二位这是……在演哪出?荒野求生之泥潭缠斗?玩的够野哈!这剧情是我能免费看的吗?”
一旁的谢予舟,神情颇为淡定。
这场面他都看了好几次了,由开头的惊讶到后来的淡定。
现在又来一样的场面他是一点都不在乎的。
他现在比较在乎的是要把许昭衍背回去……
到时候要背个大概几个小时才能碰到救援队的(也不知道那些救援队的为毛来这么晚……),想想就痛苦……
沈舒然艰难地从许昭衍的手臂和泥泞中挪出脑袋,顶着一头乱糟糟沾满碎叶的头发,朝自家那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闺蜜翻了一个巨大无比、几乎要冲破天际的白眼,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表达着“你再胡说八道我就灭口”的愤怒与绝望。
被沈知意这石破天惊的一调侃,许昭衍仿佛瞬间打通了任督二脉,忘了腿疼,忘了尴尬,猛地一下从沈舒然身上弹了起来,动作迅捷得差点又把自己摔回去。
他脸上红白交错,色彩纷呈,慌忙间还下意识伸出手,想将功补过地把沈舒然从泥潭里拉起来。
沈舒然借着他那点算不上多可靠的力道,龇牙咧嘴、哼哼唧唧、一步三晃地勉强站起来。
脑子里猛地闪过这一天的悲惨遭遇:脑子抽风的蛇!辛辛苦苦的负重前行!倒霉透顶的滑摔!她此刻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人倒霉起来,喝凉水不仅塞牙,还附赠一口井”。
巨大的委屈涌上心头,她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张开那双沾满泥巴、还在滴着泥水的手臂,就想朝着唯一干净的闺蜜扑过去求安慰:“知意!我好惨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沈知意见状,反应极快地往后一跳,动作极为敏捷,完美避开了她的“泥巴死亡拥抱”,脸上写满了“姐妹情深但泥巴不行”的坚决嫌弃:“姐妹!冷静!打住!Love you三千遍!但达咩!绝对达咩!不是你不可爱,是你现在的造型太过‘接地气’,这一身造化钟神秀,混然天成,我凡夫俗子实在不敢恭维,怕玷污了这份自然之美……”
沈舒然扑了个空,动作僵在原地,不满地“哼”了一声,声音都带上了点泥泞感的嗡声嗡气:“怎么就一身泥了?哪有那么夸张……”
她下意识地低头审视自己。
话音未落,她自己先噎住了。
呃……好像……是有点过于夸张了哈。
只见她前胸、胳膊、裤腿甚至侧脸上,都糊满了深一块浅一块、还在往下缓慢流淌的泥浆,衣服湿透贴着身体,勾勒出的轮廓都带着泥边儿,头发上还顽强地挂着几片碎叶和小树枝。
这要是抱实了,沈知意身上那件印着“莫挨老子”的抽象派衣服直接具体化了……
她悻悻地、慢吞吞地放下沉重的手臂,撇撇嘴,试图转移话题来掩饰自己的窘迫:“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找到我们了?”声音里还带着点刚才嚎叫后的沙哑。
沈知意这才收起玩笑的神色,稍微松了口气,略微得意地一扬下巴:“那必须的!我们厉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