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何晓蔓和江延川,日子越过越红火,一个成了军区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一个成了点石成金的商界奇才的时候。
在几千里之外,京城的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
一个面容憔悴,眼窝深陷,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酸腐气息的男人,正对着一封,早已被他翻看得起了毛边的家信,唉声叹气。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
正是当初,为了一个回城名额,而狠心抛妻弃子,拍拍屁股,就回了城的知青渣男——沈文博。
此时的他,早已没了当初,在乡下时,那副“文化人”的清高和体面。
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黄的白衬衫,领口和袖口,都磨得起了毛边。脸上,胡子拉碴,头发,也油腻得,像好几天没洗过。
那双曾经写满“忧郁”和“才情”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了被现实,反复摩擦后的麻木、不甘,和一种……深深的悔恨。
回城了。
他确实是回城了。
可是,回城之后的生活,跟他想象中的,天堂般的美好,没有半点关系。
甚至,还不如,他在乡下当知青的时候!
他当初,以为,凭借着自己“大学生”的身份,和他那个,在街道办当个小主任的爹,回城之后,怎么着,也能被分配到一个,体面的、坐办公室的“铁饭碗”。
可现实,却给了他一个,又一个响亮的耳光!
由于他当初,是私自办理的病退回城,档案上,留下了不大不小的污点。
他那个当主任的爹,跑断了腿,求遍了人,最终,也只给他,在一家国营的、生产酱油的副食品厂里,找了个……扛大包的临时工!
扛大包!
他一个文化人!一个大学生!
竟然要去干这种,只有乡下泥腿子,才干的粗活?!
沈文博当然不干!
可他不干,又能怎么样呢?
现在的京城,到处都是返城的知青,到处都是待业的青年。工作岗位,一个萝卜一个坑,比黄金还珍贵!
他不去,有的是人,抢着去!
最终,在家里人的白眼和“爱干不干,不干就滚蛋”的呵斥声中,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每天,在那个充满了酱油酸腐味的、又脏又累的车间里,干着最苦、最累的活,拿着,最微薄的薪水。
而更让他感到绝望的,是家里的冷眼。
他那个当初,信誓旦旦,说会等他回来的小青梅,也就是他爹同事的女儿,在他回城后,只跟他见了一面,就提出了分手。
理由,很简单。
“文博,对不起。我……我不能嫁给一个,在酱油厂里,扛大包的临时工。”
“而且……我听说,你在乡下,结过婚,还有……还有两个孩子?”
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彻底击碎了沈文博最后的一丝幻想和尊严。
他知道,他完了。
他这辈子,都完了。
他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被乡下老婆抛弃,又被城里对象嫌弃的、里外不是人的……废物。
从那以后,他在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
他爹,看他,是恨铁不成钢。
他妈,看他,是满眼的嫌弃和抱怨。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当初,你要是老老实实,在乡下待着,凭你那大学生的身份,说不定,还能混个民办教师当当!现在倒好!工作,没个正经的!老婆,也跑了!真是丢尽了我们沈家的脸!”
在无休止的争吵和白眼之后,沈文博,被他那个凉薄的家,彻底地,扫地出门了。
他只能,搬到了这个,一个月租金只要五块钱的、连阳光都见不到的地下室里。
每天,靠着在酱油厂里,那点微薄的薪水,勉强糊口。
日子,过得,就像这间地下室一样,阴暗,潮湿,看不到半点希望。
就在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这么浑浑噩噩地,烂死在这个地下室里的时候。
一封来自老家的信,打破了他死水般的生活。
信,是他那个,在红旗大队当会计的远房表叔,写来的。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
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里!
信上说,他那个,被他抛弃了的乡下老婆何晓蔓,现在,飞黄腾达了!
她不仅,带着那两个“拖油瓶”,风风光光地,随军去了西北!
她男人,那个叫江延川的大头兵,现在,也一路高升,已经是独立团的团长了!
而那个何晓蔓,更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她在部队家属院里,混得是风生水起!靠着不知道什么手艺,挣了大钱!买了新家具,还买了收音机!
日子,过得,比城里人,还滋润!
信的最后,他那个表叔,还意有所指地,感慨了一句。
“文博啊,不是我说你。当初,你要是没跟晓蔓离那个婚……现在,跟着她去部队,享福的,可就是你了啊!听说,人家男人,现在对她,可是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你啊……真是,丢了个西瓜,捡了个芝麻!不,你连芝麻,都没捡到!”
这封信,就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沈文博的天灵盖上!
他呆呆地,看着信上的内容,整个人,都傻了。
江延川……当了团长?
何晓蔓……挣了大钱?过上了好日子?
这……这怎么可能?!
那个逆来顺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乡下女人,怎么可能,变得这么厉害?!
那个除了有点蛮力,什么都不是的大头兵,怎么可能,爬得这么快?!
他不信!
他不甘心!
一股极其强烈的、病态的嫉妒,和一种,仿佛错过了几个亿般的悔恨,瞬间,就淹没了他!
那是他的老婆!
那本该是属于他的富贵!
都是因为他当初,瞎了眼!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当初,就是个天底下最大的傻-逼!
他开始,疯狂地,怀念起,当初在乡下的日子。
他怀念,何晓蔓虽然土气,但却对他百依百-顺的温柔。
他怀念,那两个虽然是“拖油瓶”,但却会怯生生地,叫他“爸爸”的孩子。
他甚至,开始美化那些,他曾经无比厌恶的记忆。
他觉得,如果……如果当初,自己没有选择回城……
如果,自己能跟何晓蔓,好好地过日子……
那么现在,享受着那一切荣华富贵的,就该是他,沈文-博!
这个念头,像一颗毒草,在他心里,疯狂地滋长!
他,要回去!
他要去西北,找她!
他要去,把属于自己的一切,都给夺回来!
他就不信了!
凭着他们曾经的夫妻情分,凭着那两个孩子!
她何晓蔓,还能真的,对自己,见死不救?!
就在他做着这不切实际的春秋大梦时,地下室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人,“砰”的一声,踹开了。
一个满脸横肉的、五大三粗的包租婆,掐着腰,站在门口,指着他的鼻子,就开始破口大骂。
“姓沈的!这个月的房租,你还交不交了?!再不交,就给老娘,卷铺盖滚蛋!”
沈文博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吓得一个激灵。
他连忙,从床上爬起来,点头哈腰地,陪着笑脸。
“交!交!王大妈,我……我明天发了工资,就……就给您送过去……”
“明天?!”包租婆的嗓门,更大了,“天天都是明天!老娘看你,就是个穷酸的骗子!”
她看着沈文-博那副窝囊的、穷酸的模样,鄙夷地,啐了一口。
“我呸!就你这副德行,还大学生呢?我看啊,连我们家那口子,在菜市场杀猪的,都比你,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