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此话,罗县令将手中的茶盏重重顿在案几上,青瓷盖碗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惊得窗棂上停着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他指着堂下躬身站立的李捕头,花白的胡须因怒气而显得有些微微颤抖:
“你小子少来这套!张员外会给那玉佩付钱或许是真的,但以你那点心思,会好心替他从玉器店老板手里把钱要回来?你当我这个县令是三岁孩童,还是觉得我老糊涂了?就你最聪明?”
案几上摊着的账册被罗县令的手扫过,泛黄的纸页簌簌作响……
他手指重重戳在“外出加给”那一行之上,怒道:“现在就给我好好解释解释这个!十份加给,你倒是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也算是这衙门里的老人了,如今做事怎的越来越没规矩!”
李捕头依旧躬着身子,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仿佛没听出罗县令话里的火气:
“大人明察秋毫,自然知道小的这点心思。那十份加给,其实是为底下弟兄们多申领的?
您想啊,其他差役们白天混在人群里打探那绿毛鹦鹉的消息,吃喝拉撒也都能凑活,可负责夜里盯梢的那三位弟兄就苦了!
尤其是后半夜的风跟刀子似的,他们连个避寒的地方都没有,若是不多给份加给,小的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罗县令的脸色稍缓,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
他在泗水做了八年县令,底下人办案的辛苦不是不知道,只是李捕头向来爱耍小聪明,由不得他不提防……
“你倒是挺体恤他们,但是给那三人多算一份倒还合理,可就算这样也该是六份,多出来的四份呢?”
“嗨,这不是为了凑整嘛!”李捕头直起身子,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狡黠,“账房先生对账的时候,整数更方便核算,省得他老人家拿着算盘扒拉半天,耽误了其他正事。”
“凑整?”罗县令气得笑出声,随手抓起案头的惊堂木拍了下去,“有你这么凑整的?难不成你李捕头日理万机,一个人能顶四个人用?”
这话刚出口,李捕头眼睛瞬间亮了,他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压得更低:
“大人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要说日理万机,整个泗水县谁能比得上您?小的哪敢跟您比。其实那四份加给,其中有一份确实是给那几个线人的赏钱,剩下的三份,是小的特意给大人您留的。”
罗县令猛地愣住,端着茶盏的手顿在半空,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当了一辈子官,从九品巡检做到七品县令,素来以廉洁自居,临到致仕的年纪,突然冒出这么一出,倒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给我的?这……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合适!太合适了!”李捕头连忙接话,语气里满是诚恳,“您这几日为了绿毛鹦鹉案,饭吃不下,觉睡不好,头发都白了不少。您都这把年纪了,还一心想着为百姓办案,就连您脸上的肉都瘦了一圈,不多补补怎么行?这点加给,也就是让您买点滋补的东西,算不上什么。”
罗县令的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眉头依旧皱着:“不行不行不行,我做了一辈子官,从未收受过贿赂。眼看就要致仕了,更不能破这个例。”
“大人瞧您这话说的,”李捕头故作惊讶地提高了声音,又赶紧压低,“这怎么能叫受贿呢?加给银是朝廷给咱们办案用度的补助,您同样也是为了案子劳心劳力,拿这份钱天经地义!
再说了,三份加给连一百文都不到,这么点儿钱,就更不好意思被称为贿赂了,若是叫那些真正的贪官听到了,都得笑掉大牙。”
罗县令沉默了……
他心里清楚,李捕头这话虽糙,却也有些道理……
一百二十文确实不算多,比起那些动辄上千两的贿赂,连零头都算不上……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压下了心里的纠结,话锋一转:
“不说这个了。那四百多个书生的排查,怎么样了?有没有线索?”
见罗县令有刻意揭过这茬之意,李捕头便已心领神会,但当罗县令提到书生之事时,李捕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终是垮着肩膀叹了口气:
“嗨,别提了,难办得很。您是不知道,这全县二十多岁的读书人,有一大半竟然都改行了!
可能是觉得科举无望吧,这些人有的在商铺当账房,有的去私塾教书,还有的居然跟着货郎走街串巷,学着做小买卖去了,根本没法区分谁还守在家中读书备考。
底下弟兄们又怕打草惊蛇,都穿着便服,连上门询问都得拐弯抹角,更别提打探那绿毛鹦鹉的消息了,进展慢得很呐……”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罗县令:“大人,照这么查下去也不是办法,咱们是不是该想想别的辙?比如张贴告示,让百姓提供线索,或者……”
罗县令摆了摆手,脸上满是无奈……
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得沉住的气,一旦让整个泗水县都知道衙门在找绿毛鹦鹉,那么蹲守闹市的那些差役们不就前功尽弃了嘛……
而说到想辙,他才应该是整个泗水县之中最想快点破案的那个人!
可目前的线索就只有“二十多岁的书生”这一条,除此之外,毫无头绪……
“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罗县令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告示都贴了这么多天了,赏银还那么夸张,可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照理来说,都这么多天了,张员外他儿子的人头怕是已经臭了吧……”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撞进二堂,伴随着差役们拔高的嗓门,像是有人在门口吵嚷……
罗县令刚要发作,坐在一旁的李捕头已先站了起来,训斥道:“什么事?吵吵嚷嚷的,没见大人在忙?”
话音刚落,一个年轻差役跌跌撞撞跑进来,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头、头儿!罗大人!门口……门口来了两个小伙子,说、说要报案,还、还拎着个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