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性子直来直去,也不知跟谁学的又喜好逗趣别人,于是先忍不住开口,对着身前引路的田重家小厮打趣道:
“好家伙,这酒肆倒是稀奇,敢在瓦市挂出‘非请勿入’的牌子,莫非是你家巡检大人开的不成?放眼整个定县,也就田巡检这般行事不羁的性子,才敢起‘法外酒肆’这名字,还摆这么大的谱吧?”
青禾亦点头附和,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可不是嘛!这瓦市寸土寸金,多少人挤破头想占个好位置做买卖,偏偏这家酒肆占着地方,却挂着牌子拒人于门外,分明不是为了赚银子!
除了田巡检这般家底殷实、又素来随性的大人物,旁人便是有这心思,也没这底气这般折腾。”
那小厮约莫也就十五六岁年纪,与青玉相当,眉眼间也带着几分机灵,闻言回头,脸上堆着笑,语气恭敬却也带着几分自得:
“二位小哥说得没错,这酒肆的确是我家大人的产业!
说起来还有段渊源,这铺子早年本是周老大人的私产,原是用来囤积陈年佳酿的仓房,青砖砌墙,梁木扎实,通风干燥,存酒最是妥当!
后来周老大人知晓我家大人素来嗜酒,又恰逢我家大人与周家小姐成婚,便索性将这处仓房连同内里存的数百坛好酒,一并当作陪嫁嫁妆送了过来!
我家大人念着这份情谊,不愿将此处改作他用,便简单修葺了一番,改成了这间小酒肆,平日里也不对外迎客,只用来招待相熟的亲友,故而才挂了‘非请勿入’的牌子,免得被无关人等叨扰。”
祝无恙听着,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缓缓点了点头,眼底掠过几分了然,却并未多言……
田重深得周老大人看重,婚事风光,家底丰厚,行事自然无需拘泥俗礼,这般随性而为的底气,他虽身为县令,却终究是羡慕不来的……
毕竟以他的性格,就算有人要将同样的酒肆赠送于他,他也做不来这般随心所欲的洒脱……
小厮引着三人上前,轻轻推开酒肆的木门,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隔绝了门外大半的喧嚣……
踏入店内之后,一股清雅的酒香便扑面而来,不似寻常酒肆那般夹杂着油腻气息,反倒带着几分陈年佳酿的醇厚与木质的清香……
店内陈设简洁,清一色的梨花木桌椅,擦得一尘不染,墙角摆着几盆青竹,叶片青翠,添了几分雅致……
迎面立着一座山水屏风,以墨色为主调,绘着远山含黛、流水潺潺之景,笔触细腻,意境悠远,将内间的景致挡得严严实实……
绕过屏风,内里的景象便尽收眼底……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方桌,桌上放着一壶酒、两只酒杯,田重正独自坐在桌旁,身着玄色窄袖劲装,面容刚毅,浓眉微蹙,平日里的爽朗不见踪影,反倒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烦闷……
他面前的酒杯已空了大半,手边的酒壶也见了底……
听到这边的动静,田重抬眼看来,见是祝无恙如约而至,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当即起身招手:“老弟,你可算来了,快坐下。”
祝无恙颔首应下,缓步走上前,在田重对面落座……
青玉与青禾则留在一旁,那小厮见状,忙引着二人到隔壁一张小桌旁坐下,又唤来酒肆里唯一的伙计,添了酒食,陪着二人闲聊起来,免得打扰祝、田二人说话……
田重亲自为祝无恙斟满一杯酒,酒液澄澈,入杯时带着清冽的酒香,正是他素来偏爱的青梅酿……
“这酒是这家酒肆私藏的陈酿,存了足有十年,口感醇厚,你尝尝。”
他说着,自己端起酒杯,仰头又是一饮而尽,眉宇间的烦闷非但未减,反倒添了几分沉郁……
祝无恙端起酒杯,轻抿一口,酒香在舌尖散开,甘醇中带着淡淡的青梅果香,余味悠长,确是难得的佳酿……
他放下酒杯,目光落在田重脸上,见他神色郁郁,索性存了开导的心思,于是故意扬着声调打趣,语气里带了几分狡黠的轻快:
“不是说嫂子身体不舒服,叫我来给嫂子瞧病的嘛?嫂子人呢?”
田重被这声打断思绪,抬眼瞧见祝无恙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紧绷的嘴角终于松了些,扯出抹浅淡的笑意,端起酒壶给对面空盏斟满酒,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
“拉倒吧你,你又不是大夫,瞧什么病?”
他指尖叩了叩桌面,目光落在祝无恙脸上,见他眉眼间带着几分惯有的轻佻灵动,索性顺着话头往下逗,话里掺了几分妻子的语气:
“说起来,你嫂子在我出门前还念叨呢,说你这个县令当得吊儿郎当的,周府的案子闹得这么大,这么些天了也没见到凶手的影子,她特意让我代她问你一句:你到底行不行?”
“噗——”
祝无恙刚端起酒盏要抿一口,闻言差点呛着,愣了愣才放下杯子,脸上堆起几分苦笑,语气里满是无奈:
“你们大名府的人都是这么夸人的吗?我还以为老哥你是真心叫我来吃酒解闷的,合着是来替嫂子催案子的!”
他身子微微前倾,语气沉了些,带着几分认真继续道:
“我说老哥啊,你如今也是定县巡检,官场里的章程、查案的难处你该清楚,周府的案子前后不过才过了三天,几乎满门二十一条人命,凶手行事干净利落,显然是早有预谋,这种案子哪有那么容易就找到头绪?
何况咱又不是能掐会算的老神仙,就算凶手此刻就藏在定县城里,我也得按部就班挨个排查线索、核对人证物证,急不得的。再等等看吧,总能查出些眉目。”
话音刚落,田重似是回忆起什么巨好笑的事情,他忽然拍着桌子大笑了起来,笑声爽朗,震得桌上的酒盏都轻轻晃了晃,酒液溅出几滴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