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楚家两兄弟面色凝重地将两包用油纸仔细裹好的茶叶置于案上,一包是几日前特意从茶农手中收来的今年新茶,叶片还带着山野的潮气,另一包则是楚家茶行眼下正对外售卖的新茶。
楚玉蘅伸手将两包茶叶尽数接过,先拆开油纸,取了几片茶叶置于掌心比对,指尖捻过叶片,触感皆是鲜嫩柔韧,芽叶舒展的弧度、叶缘的细微绒毛,甚至叶脉的走向都如出一辙,任她眯眼端详许久,也找不出半分不同。
“取热水来。”她话音刚落,青禾便提着铜壶上前,两只白瓷盖碗并排放好,楚玉蘅各投半勺茶叶,沸水注入的瞬间,茶香骤然升腾,皆是清新的茶香混着春日的嫩气,待茶汤稍凉,她各啜一口,入口清甜,回甘绵柔,茶汤的醇厚感与喉间的余韵竟也分毫不差。
一旁的李砚辞见状,接过盖碗细细查看,他指尖轻拨茶汤里的茶叶,看叶片舒展后的形态,又低头嗅闻杯底的余香,末了还抬手沾了点茶汤,在指尖捻了捻,感受茶毫的细腻度。
一番细致查验后,他面上依旧是惯常的淡然,只将盖碗轻轻推回案上,摇了摇头。
楚家大哥楚明轩见状,倒也不算意外,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他又从随身的锦盒里取出两包茶叶,“这是去年的陈茶,一包是咱们从茶农手里收的存货,另一包……是上月从苏城一家茶农手里收来的。”
楚玉蘅与李砚辞对视一眼,再次重复方才的步骤。
两包陈茶的色泽、叶片的陈旧感都别无二致,冲泡后,茶汤的橙黄浓度、陈茶特有的温润香气,乃至入口后略带的陈香回甘,依旧是一模一样。
李砚辞甚至特意查看了茶叶的梗部,可翻来覆去查看,仍是毫无破绽。
楚明轩看着案上四碗分不出差别的茶汤,语气里满是忧色:“江城与苏城本就毗邻,气候、地势也都差不多,两地的茶叶分辨不出才是正常,父亲也早有预料。”
楚玉蘅指尖捏着一片茶叶,眉头紧锁,也没了往日的从容,“看来,只能从江城茶商这里入手了。”
李砚辞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落在案上那两碗难分真伪的陈茶上,心里早已盘算起后续的门道。
即便此刻能够找出证明对方在江城收陈茶的证据,那又如何?对方大可以推脱是“正常收购囤货”,一口咬定与楚家陈茶造假一案无关,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这些证明在公堂之上根本站不住脚。
他瞥了眼身旁楚玉蘅紧抿的唇线,还有楚明宇攥得发白的指节,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楚家兄妹此刻满心护着家业的急切,若是自己此刻泼冷水,说“这点线索不算数”,反倒会浇灭他们眼下仅存的希望。
不如先按住不说,等后续的证据攒齐了,再一并给对方致命一击。
其实早在出发江城之前,他就已悄悄派出了人手,分别去找被那些人坑过的商人,要他们出具当年的交易凭证与那些人闹事的证明。
还有一队人,正顺着江城陈茶收购点的线索,查背后交易的东家是谁,是否与那些人有其他的联系。
他端起凉茶抿了一口,压下心底的盘算,面上依旧是那副沉稳模样,只对楚家兄妹缓声道:“眼下虽没辨出茶的差别,但能确定那些人的路子——必然是用江城收购的陈茶来代替楚氏新茶,如此大量的收购在江城的动静一定不小,咱们慢慢来,总能找到他们的破绽。”
楚家兄妹听了李砚辞的话,神色稍缓,楚玉峰深吸一口气,说道:“李公子所言极是,咱们不能乱了阵脚,只是这江城鱼龙混杂,要找出他们的破绽也并非易事。”
楚玉蘅也点头道:“不错,咱们还需从长计议。”
方才还带着几分凝重的空气,骤然静了下来。
案上的茶汤还冒着袅袅热气,楚家兄妹紧锁的眉头、李砚辞沉凝的神色,都让这寂静里添了几分压抑。
就在这时,“咔嚓、咔嚓”的轻响突然打破了沉默——是坐在李砚辞身旁的江婉柔,正捧着一小碟瓜子,指尖捏着瓜子壳轻轻的嗑,动作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一下下落在众人耳中,倒让紧绷的气氛松了些,却也引来了楚家兄弟的目光。
楚明轩与楚明宇顺着声音看过去,视线落在江婉柔脸上时,都下意识顿了顿。
眼前这姑娘的眉眼、笑时嘴角的梨涡,甚至抬手拂过鬓发的小动作,都像极了青竹,可李砚辞与楚玉蘅却都郑重地称她为“江婉柔”。
兄弟俩嘴唇动了动,想追问些什么,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毕竟是李砚辞护着的人,冒然追问怕会唐突,还是私下里让小妹解答吧。
李砚辞何等敏锐,瞬间察觉到二人投来的探究目光。
他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刚好将江婉柔挡在身后,抬手轻轻敲了敲案几,将话题引开:“大哥、二哥这几日为了调查,跑遍了江城的茶园,想必也累了,今日不如就留在客栈歇着,也和玉蘅好好说说家里的情况。”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身旁的江婉柔,“我带婉柔去西市走一趟,那里茶楼多,来往的茶客也杂,或许能从掌柜的或茶客嘴里,问出些关于陈茶收购的消息。”
楚明轩见他这般安排,也明白他是不想让江婉柔被过多追问,便点了点头:“也好,你们去查时多留心,若是有消息,咱们随时传信。”
江婉柔放下手中的瓜子,乖乖起身,抽出帕子擦了擦手,顺手还帮李砚辞理了理衣襟,模样自然又亲昵。
李砚辞与江婉柔的身影刚消失在客栈门口,楚明宇便按捺不住,身子往前一倾,语气里满是急切:“玉蘅,你快说说,这江姑娘到底是何人?为何跟青竹那般像,她跟青竹是不是有什么关系?还有妹夫,看他对江姑娘的态度,可不像是对待普通的救命恩人……”
楚玉蘅看着兄长焦灼的神色,指尖轻轻摩挲着微凉的茶盏壁,沉默片刻才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抹带着几分苦涩的笑意,她端起茶杯抿了口凉茶,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缓缓道明原委,又将李砚辞那日所说的安排一一道来。
楚明宇愣了半晌,张了张嘴,最终只叹了口气:“说起来,妹夫这安排,确实是为妹妹好,如此既保全了妹妹的名节,也不会耽误妹妹的婚事。”
楚明轩也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妹妹只管安心,等回了苏城,我与父亲定为妹妹挑一位不输李公子的好夫婿。”
只是青竹,离开楚家或许也是她的造化,以后也只当她本就是江婉柔吧。
楚玉蘅看着两位兄长释怀又怅然的神色,心里也松了些——终究缘分使然,强求不得,但愿今后各自殊途,各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