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嫔刚接到御前太监的传话,便立刻起身吩咐宫人忙活起来。
她深知皇上素来偏爱清淡口味,特意让人炖了温润滋补的银耳莲子羹,蒸了皮薄馅鲜的蟹粉小笼,又备了几样爽口的清炒时蔬,每一样都是按皇上往日的喜好精心准备,连摆盘都透着几分雅致。
殿内早已收拾得干干净净,熏炉里燃着淡淡的安神香,不浓不烈,恰好是皇上习惯的味道。
容嫔换了一身碧色绣兰草的常服,卸下了繁复的珠钗,只留一支简单的玉簪绾发,整个人显得温婉又素雅。
她时不时望向殿外,眼底带着几分期待,却又刻意压得平和——她素来懂分寸,从不会像其他嫔妃那般急着邀宠。
大皇子前几日偶感风寒,病得昏昏沉沉,这两日才勉强好转,脸色依旧带着几分病后的苍白。
皇上来时,孩子刚喝完药,被乳母哄着睡着了。
皇上脚步放得极轻,跟着容嫔来到偏殿,隔着纱帐望了一眼。
小小的身子蜷缩在锦被里,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盖在眼睑上,模样惹人怜爱。
皇上眼神柔和了几分,抬手示意乳母不必惊动,轻轻退了出去。
回到正殿,饭菜已齐齐端上桌。
容嫔并未急着劝皇上用餐,只坐在一旁,轻声细语地说起大皇子的趣事。
她语速平缓,语气里满是对孩子的疼爱,没有半分刻意讨好的意味。
大皇子才两岁多,正是懵懂又有趣的年纪,那些童言稚语、憨态可掬的举动,被容嫔娓娓道来,让人听之不厌。
皇上端着茶盏,偶尔抿一口,脸上紧绷的线条渐渐柔和下来。
容嫔看在眼里,心中悄悄一喜。
皇上难得有这般放松的模样,她以为今日陛下或许会留下用膳,甚至留宿。
待皇上听她说完一段趣事,她便起身,柔声说道:“陛下,饭菜该凉了,臣妾服侍您用些吧?”
谁知皇上却缓缓放下茶盏,站起身来,语气平淡无波:“不必了,朕还有奏折要批。”
容嫔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心中那点刚升起的期待瞬间落了下去。
但她素来沉得住气,并未显露半分失落,只恭顺地躬身行礼:“臣妾恭送陛下。”
皇上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转身便带着宫人离开了。
殿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脚步声,容嫔望着满桌温热的饭菜,轻轻叹了口气。
她懂皇上的心思,却终究猜不透这帝王的来去无常。
方才那片刻的温情,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幻影,转瞬即逝。
她抬手抚了抚鬓边的玉簪,眼底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在这深宫里,能得皇上片刻的耐心倾听,已是不易,过多的奢望,只会徒增烦恼。
天色尚早,晨光透过琉璃瓦的缝隙,在金砖铺就的宫道上投下细碎的金斑,带着几分清润凉意。
皇上抬眼道:“摆驾御花园。”
话音刚落,侍立在侧的大太监汪公公立刻躬身应诺,转身便要扬声吩咐小太监们前去清场——御花园路径曲折,草木繁盛,向来是宫娥太监往来歇脚之地,皇上出行,清场撤人是惯例。
“不必了。”皇上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恰好止住了汪公公的动作。
汪公公一愣,忙收回手,垂首躬身道:“皇上,这御花园里人杂,恐有惊扰,还是清场稳妥些。”
皇上已起身,明黄色的龙袍下摆扫过铺着软垫的御座,绣着的五爪金龙在晨光中流转着暗纹。
他缓步走到殿门口,望着远处天际的流云,眉峰微舒:“朕虽不喜人多喧闹,扰了清静,却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宫墙外抽芽的柳条,语气添了几分闲适:“春日里的景致,本就该有人气才鲜活。寻常宫娥太监各司其职,若因朕一时兴起便扰了他们,反倒失了这份自然。”
汪公公闻言,连忙改口应道:“奴才愚钝,还是皇上思虑周全。”说着便上前搀扶,却被皇上轻轻避开。
“不必扶,朕自己走走。”皇上迈开步子,龙靴踏在青石路上,发出沉稳的声响。
晨光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褪去了殿内批阅奏折时的威严,多了几分难得的松弛。
沿途偶有修剪花枝的宫女、扫地的小太监,见了他慌忙跪伏一片。
皇上脚步未停,只是目光淡淡扫过那些跪伏在地的宫人,声音温和了几分:“都起来吧,各自忙活便是,不必拘谨。”
宫人们闻言,先是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抬眼望了望皇上的背影,见汪公公在旁微微颔首示意,才慌忙磕头谢恩,起身时依旧低垂着头,手脚麻利地继续手中活计,只是动作轻了许多,连呼吸都放得极缓,生怕惊扰了圣驾。
御花园里的牡丹开得正盛,层层叠叠的花瓣裹着朝露,粉白嫣红,艳而不俗。
皇上走到一处牡丹丛前驻足,指尖轻轻拂过一片带着露珠的花瓣,露珠滚落,溅起细碎的水花。
不远处,两个小太监正踮着脚给廊下的藤蔓浇水,见皇上望过来,顿时僵在原地,手里的铜壶险些脱手。
皇上却对着他们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转而走向湖边。
湖面波光粼粼,几只鸳鸯正悠闲地浮游,划开一圈圈涟漪。
岸边的垂柳垂下绿丝绦,风一吹便轻轻摇曳,扫过皇上的肩头。
汪公公远远跟在身后,示意随行的侍卫们分散在暗处,既不打扰皇上赏景,又能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皇上望着湖面上的倒影,神色渐渐柔和。
往日里朝堂的纷争、筹谋都暂时抛在脑后,此刻只有草木的清香、流水的潺潺,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宫人低低的笑语,倒比殿内的死寂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他轻叹一声,脚步放缓,沿着湖岸慢慢踱步,竟真的生出几分沉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