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的身影刚消失在宫道尽头,储秀宫的宫门还未完全合上,院外便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夹杂着花盆与地面摩擦的沉闷声响。
柳嫣然望着陛下离去的方向出神,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触碰龙袍暗纹的微凉触感,心头的失落尚未散去。
忽闻宫人道“公公们来了”,她便敛了心神,转身迎了上去。
只见四个宫人小心翼翼地抬着两盆盛放的芍药走了进来,花盆是上好的青花缠枝样式,衬得那芍药开得愈发娇艳,馥郁的香气随着晚风飘来,瞬间弥漫了半个庭院。
紧随其后的是一位面生的传旨公公,身着藏青色蟒纹袍,手持明黄圣旨,神色庄重。
宫人将芍药稳稳摆在廊下正中,恰好对着柳嫣然的寝殿门窗,位置选得极为妥帖。
传旨公公走上前来,目光扫过躬身行礼的柳嫣然,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柳氏嫣然,温婉贤淑,恭谨有礼,深得朕心。今特册封为贵人,赏青花芍药两盆,锦缎十匹,珍珠钗环一副,玉如意一柄,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柳嫣然还在愣神中,一时忘了接旨。
身旁的贴身宫女连忙轻扯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连忙屈膝跪地:“臣妾柳嫣然,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传旨公公将圣旨交到她手中,脸上露出几分和煦的笑意:“恭喜柳贵人,陛下记挂着您,特意嘱咐将暖房里精心养护的芍药送来,说是您喜欢的。”
说话间,另有几个宫人捧着托盘鱼贯而入,托盘上整齐摆放着各色赏赐——流光溢彩的锦缎、莹润饱满的珍珠钗环、雕工精致的玉如意。
柳嫣然望着廊下那两盆开得正盛的芍药,又看了看眼前的赏赐,想起陛下离去时那句“等朕空了再来看你”,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笑意,眼底重新燃起了明亮的光彩。
传旨公公交代完赏赐事宜,又说了几句道贺的话,便带着宫人退了出去。
……
自那日从储秀宫离开后,萧景琰未再宣召任何妃嫔,也未曾踏足后宫半步,唯有堆积如山的奏折与案头不灭的烛火,伴着他熬过一个又一个晨昏。
这日巳时,天光总算透出几分微弱的亮,养心殿内檀香袅袅,萧景琰身着明黄色常服,正垂眸批阅奏折。
他握着朱笔的手骨节分明,笔尖在奏折上落下时力道沉稳,眉峰微蹙,显然正专注于案上的政务,殿内只听得见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与他平缓的呼吸。
忽然,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小太监弓着身子,几乎是贴着地面溜了进来。
他头埋得极低,双手交叠在身前,脚步轻得宛若无声,径直走到侍立在侧的汪公公身边。
汪公公见他这般模样,也默契地俯身,小太监便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细若蚊蚋般说了几句话。
话音刚落,小太监又弓着身子,缓缓后退,直到退出殿门,才轻轻合上了那扇沉重的木门,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汪公公直起身,脸上掠过一丝为难,他搓了搓手,目光几次瞟向萧景琰,脚步挪了又挪,终究还是走到御案旁,垂手侍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萧景琰早已察觉到他的动静,却并未抬头,直到笔下的奏折批阅完毕,才搁下朱笔,抬起眼帘看向他,声音平静无波:“有什么事?说吧。”
汪公公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回道:“回陛下,储秀宫的柳贵人……又派人来问了,问陛下今日得不得空,是否要宣召她入殿伺候。”他说这话时,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萧景琰的神色,生怕触了龙颜。
萧景琰闻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朱笔笔杆。
脑海中骤然浮现出柳贵人的模样——一身明艳的石榴红宫装,鬓边斜簪着支金步摇,笑起来时眼尾上挑,像淬了蜜糖的火焰,说话时声音清脆,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活泼,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仿佛被她搅得热烈起来。
不知为什么,明明她不是自己心爱的模样,可他的心神却总被她牵引。
他沉默片刻,唇角几不可察地抿了抿,淡淡吐出三个字:“不必了。”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她太聒噪。”
汪公公闻言,脸上的迟疑更甚,斟酌着开口:“陛下既这般说,那柳贵人那边……”
萧景琰重新拾起朱笔,随手翻开下一本奏折,目光落回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语气平淡得不带一丝波澜:“无妨。你随意找个借口打发了便是,就说朕政务繁忙,无暇顾及后宫琐事。”
汪公公见他已然决断,便不再多言,躬身应道:“奴才遵旨。”
柳嫣然正倚在窗边拨弄着一盆新开的粉月季,指尖刚触到柔嫩的花瓣,就见派去养心殿打听消息的小宫女低着头快步进来,神色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窘迫。
“小主,”宫女福了福身,声音压得极低,“汪公公回话,说……说陛下政务繁忙,今日实在无暇召见,让小主再候些时日。”
柳嫣然拨花的手一顿,那点雀跃的期待瞬间落了空。
她垂眸望着花瓣上晶莹的露珠,小巧的鼻尖微微皱了皱,眼底掠过一丝藏不住的失落。
但转念一想,陛下是九五之尊,天下大事皆系于一身,政务繁忙本是常理,自己又怎能这般不懂事,总想着扰他?
这般宽慰着自己,那点失落便淡了些,只是嘴角的笑意终究是提不起来了。
“知道了,”她轻轻应了声,“下去吧,往后不必总去打听了,免得惹陛下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