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薇连日来的反常举动,早已被心思活络的杜若萱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她面上却半点不显露,白日里撞见人时,总摆出一副楚楚可怜、受尽屈辱的模样,眉眼间藏着化不开的委屈。
偶尔顾晏之得空召见她,她也不主动提及争执,只在顾晏之柔声询问时,才红着眼眶,咬着唇瓣轻轻啜泣几声,话里话外皆是自己的无辜与隐忍,半句不诋毁沈玉薇,却更让顾晏之觉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殿内烛火摇曳,杜若萱屏退了所有下人,独自坐在妆台前,握着笔杆将沈玉薇这几日的所作所为一一细致写下:何时拦了她送的膳食,何时当着下人的面折辱她,又何时故意在顾晏之面前摆架子……清晰地记录着每一处细节。
写罢,她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成小巧的纸鸢模样,塞进早已备好的竹管里,按照先前与六皇子约定好的隐秘方式,趁着夜色将信递了出去,只待那边的回应。
顾晏之这些日子过得很是煎熬,整日夹在沈玉薇与杜若萱之间左右为难。
一边的杜若萱,温婉贴心、善解人意,总能精准地熨帖他的心思,是他烦闷时的慰藉;另一边的沈玉薇,是他倾心爱慕多年的青梅竹马,纵然两人之间总有隔阂,可那份深埋心底的执念从未消散。
他每日处理完政务,大半的精力都耗在了哄劝两个女人身上,去沈玉薇院里时,要耐着性子安抚她的脾性;去杜若萱宫中时,又要柔声宽慰她的委屈,只觉得身心俱疲,分身乏术。
可沈玉薇本就不是肯吃亏的性子,往日里清冷疏离,不过是懒得计较,如今主动挑起事端,自然更不会让自己受半分委屈。
顾晏之每次去她的院子,没待上一盏茶的功夫,殿内便会传来清脆的摔砸声,瓷碗、花瓶、摆件被一一扫落在地,碎片溅得满地都是,伴随着沈玉薇带着怒意声音,吓得外头的下人都不敢出声。
府里的仆役私下里议论纷纷,都说这几日扫出来的瓷器碎片,凑在一起都快堆成一座小山了,可见太子妃的火气有多旺。
杜若萱向来以懂事体贴示人,深得顾晏之的怜惜,可她也有自己的底线,也不是任人拿捏欺辱的泥性子。
当顾晏之特意找来,本想劝她看在自己的面子上,莫要同沈玉薇一般见识,毕竟沈玉薇是太子妃,位分摆在那里。
可他的话刚说出口,杜若萱便猛地抬起头,咬着泛白的唇瓣,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字字清晰:“殿下若是觉得我碍事,腻烦了我,只管明说便是,我杜若萱虽出身不高,却也有几分骨气,大可以自己去外头寻个清净去处,断不会留在这里惹人厌烦,日日看旁人的白眼受委屈。”
看着杜若萱这副倔强又委屈的模样,顾晏之的心瞬间软了下来,哪里还舍得说半句重话,先前准备好的劝和之语,也尽数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沈玉薇与杜若萱各有各的委屈,都逼着他做主评判,他夹在中间,一边是多年深情,一边是当下慰藉,实在分不出孰是孰非,也断不了这桩难缠的官司。
久而久之,顾晏之只觉得心力交瘁,索性开始逃避,每日处理完朝堂之事,便约着朝臣在外议事,硬生生待到天色彻底黑透,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太子府。
这般日夜操劳又刻意逃避,不过几日的功夫,他便肉眼可见地精神不济,面色憔悴,连带着上朝时都昏昏欲睡,屡屡在朝堂之上走神打盹,好几次都被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当众斥责,颜面尽失。
而另一边,六皇子顾遇之很快便收到了杜若萱递来的信件。
他坐在自己的寝殿内,缓缓展开信纸,细细读完上面的内容,脸上却没有丝毫波澜,反倒露出了几分了然的笑意,神色淡然,全然不以为意。
在他看来,沈玉薇纵然对自己倾心相待,可她本性自私凉薄,向来最看重自己的太子妃之位,先前容忍杜若萱,确实有几分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如今杜若萱愈发得宠,隐隐有威胁到她地位的趋势,她自然不可能再坐视不理,做出这些举动也在情理之中。
他从一开始,就没指望沈玉薇能给杜若萱多大的助力,对他而言,沈玉薇只要能顾及几分往日情分,在关键时候不从中作梗、不坏他的大事,便已足够。
如今沈玉薇与杜若萱起了争执,反而能更好地牵制顾晏之的精力,让顾晏之无暇顾及其他,倒也合了他的心意。
念及此,顾遇之当即提笔回信,笔墨凌厉,语气果决:“不必在意沈玉薇的小动作,些许争执不足为惧。现时机已然成熟,你可依照先前定下的计划行事,切勿延误。”
写罢,他将信纸封好,依旧按照约定的方式,悄悄递回给了杜若萱。
杜若萱读完信后将信纸凑在烛火处,直到纸张大半燃尽,才缓缓松开手。
风从半敞的窗棂溜进来,卷起细碎的灰屑飘向暗处。
第二日晌午,日头爬至中天,暖融融的日光透过云层洒落在庭院,杜若萱依旧提着那只素银描梅的食盒,脚步轻缓地往书房走去。
往日的书房里要么有顾晏之伏案疾书的身影,要么有沈玉薇巧笑嫣然的话语,此刻的书房却透着一股离奇的安静。
杜若萱走到书房门口,守在门外的侍从见了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几分犹豫的神色,迟疑片刻,还是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拦住了她的去路。
杜若萱停下脚步,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抹吃惊,眼眸微微睁大,语气带着几分不解与关切:“怎么了?殿下今日又没回书房吗?”她的声音轻柔,仿佛只是单纯牵挂着顾晏之的行踪。
侍从连忙点头应是:“回夫人,殿下今日一早便出去了,至今尚未归来。”
说话间,他阻拦的动作丝毫没有放下,眼神里带着几分为难,显然是得了吩咐,不许旁人随意靠近书房。
杜若萱闻言,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她抬手将手中的食盒往前递了递,声音依旧温柔:“这般不巧。这是我今日亲手做的桂花糕,殿下素来喜欢,等他回来了,劳烦你帮我交给殿下。”
侍从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去接,指尖刚要碰到食盒的边缘,杜若萱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手腕轻轻一抬,又将食盒往后撤了回来。
她蹙起眉头,脸上露出一副犹豫纠结的模样,轻声道:“算了,桂花糕放久了就失了口感,还是晚些时候我亲自过来送吧。”
说完,她也不等侍从回应,提着食盒便转身往回走。
侍从站在原地,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忍不住挠了挠头,脸上满是困惑,他摇了摇头,也不敢多想,重新站直身子,继续守在书房门口,目光警惕地留意着来往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