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擦黑的时候,路远回来了。
他推开院门,带进一股子凛冽的寒气。那件旧棉袄上挂满了冰碴子,眉毛上也结了一层白霜。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透着股野兽捕猎归来的兴奋。
“媳妇儿!”
路远没急着进屋,站在门口跺了跺脚,把身上的雪和寒气抖落干净,又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感觉身上没那么凉了,才掀开门帘进了屋。
屋里暖烘烘的。
苏瑶正坐在炕头纳鞋底,听见动静抬起头,眼睛瞬间亮了。
路远像献宝一样,把手里提着的东西往炕上一扔。
两只肥硕的野鸡,羽毛五彩斑斓,脖子上还在滴血,显然是刚断气不久。
这还不算完。
他像变戏法似的,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把东西。
红彤彤的,圆滚滚的。
山里红。
每一颗都有龙眼那么大,红得耀眼,上面还挂着晶莹的雪珠子。这是他在深山的背阴坡上找到的,那地方险得很,但这果子经过霜打雪冻,最是酸甜可口。
“尝尝。”路远把山里红捧到苏瑶面前,那双冻得通红的大手里,捧着这一点鲜红,显得格外笨拙又珍重,“没烂,我都挑过了。”
苏瑶捏起一颗,放进嘴里轻轻一咬。
酸。
甜。
那股子冰凉酸爽的汁水在舌尖炸开,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烦闷。
“甜。”苏瑶笑弯了眼,拿起一颗塞进路远嘴里,“你也吃。”
路远嚼都没嚼就吞了,嘿嘿一笑:“我不爱吃酸的。你爱吃就行。”
“去把那鸡收拾了。”苏瑶指了指那两只野鸡,“今晚不做别的,小鸡炖蘑菇。要多放蘑菇,多放粉条。”
“好嘞!”
路远应了一声,拎着鸡就去了外屋地。
很快,那口大铁锅又忙活起来了。
这一回,没有灵泉水加持,也没有什么秘制调料。就是实打实的野味。
野鸡肉紧实鲜美,加上苏瑶空间里存的干榛蘑,那是长白山里的极品。大火爆炒,加上酱油大料,再倒上水咕嘟咕嘟一炖。
那香味儿……
霸道。
极其霸道。
它不像昨天的猪肉味那么腻,这是一种带着山野气息的鲜香,顺着烟囱飘出去,借着北风,再一次无差别地攻击着路大柱一家的嗅觉防线。
路大柱家。
今天的晚饭是稀粥配咸菜疙瘩。
路小三趴在炕上,一边捂着肿胀的裤裆一边吸溜口水,眼泪汪汪的:“娘……我想吃肉……我想吃鸡……”
王桂花坐在旁边,也是馋得百爪挠心。她今天在井边丢了大人,回来又被路大柱骂了一顿,心里正憋着一肚子火。这会儿闻着这香味,那股子邪火和贪念就怎么也压不住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王桂花骂了一句,但眼神却忍不住往窗外飘。
透过窗户纸的缝隙,她看见路远家的屋檐下,挂着什么东西。
那是另一只野鸡。
路远打回来两只,一只炖了,另一只处理干净了挂在外面冻着,留着过年吃。
寒风中,那只光溜溜的肥鸡在月光下晃悠,就像是在对王桂花招手。
王桂花咽了口唾沫。
路远那煞星现在肯定在屋里吃饭呢,大冷天的谁没事往外跑?那墙虽然加高了,但只要搬个梯子……
恶向胆边生。
贪婪一旦冒了头,就像野草一样疯长,瞬间压过了恐惧。
“等着。”王桂花一咬牙,从炕上出溜下来,“娘去给你弄肉吃!”
路大柱在里屋躺着生闷气,根本没注意这娘俩的动静。
王桂花溜出屋,从后院找来那架平时用来修房顶的梯子。她没敢走大门,而是绕到了两家院墙的死角——那地方背风,离路远家屋檐最近。
月黑风高。
王桂花架好梯子,搓了搓冻僵的手,心里一边骂着路远,一边往上爬。
一步,两步。
眼看着就要够到墙头了。
她心里一喜,伸出两只胖手,想撑住墙头翻过去。
只要翻过去,那只鸡就是她的了!
然而。
就在她的手掌重重按在墙头的那一瞬间。
咔嚓。
那是玻璃碎裂的声音,也是皮肉被刺穿的声音。
紧接着。
“啊——!!!”
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声,瞬间撕裂了靠山屯宁静的夜空。比昨晚路小三那动静还要惨烈三分。
王桂花的手掌结结实实地按在了路远精心布置的那些碎玻璃碴子上。那些玻璃片子,每一块都尖锐无比,在水泥里嵌得死死的,露在外面的全是锋利的尖角。
这一按下去,就像是按在了钉板上。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墙头的新砖。
王桂花疼得浑身抽搐,脚下一滑,整个人连带着梯子,“咣当”一声摔在了雪地上。
“我的手!我的手啊!杀人啦!路远杀人啦!”
王桂花在雪地里打滚,两只手血肉模糊,看着触目惊心。
路远家。
屋里。
苏瑶正夹起一块炖得软烂入味的鸡翅膀,刚要往嘴里送。
听到这惨叫声,她动作一顿,眉头微微挑起:“哟,这动静,比昨天那个还响亮。”
路远连眼皮都没抬。
他正专心地用小刀给苏瑶削一个山里红的果核,把果肉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
“不用管。”路远语气平淡,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耗子进夹子了。”
苏瑶咬了一口鸡翅,香得眯起了眼:“不出去看看?万一冻死了咋办?”
“死不了。”路远把削好的果肉推到她面前,“祸害遗千年。”
外面的惨叫声还在继续,夹杂着路大柱慌乱的跑动声和咒骂声。显然,隔壁一家子又乱套了。
路远拿起一颗最大的山里红,用筷子穿了,递给苏瑶。
那是他特意做的“糖葫芦”,虽然没有糖衣,但那是他的一片心意。
“媳妇儿。”
路远看着苏瑶吃得鼓起的腮帮子,眼神里那股子冷意瞬间化作了似水的温柔。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擦去她嘴角的酱汁。
“以后这种脏活,不用你出手。”
她笑了,把手里那颗带血一般红艳的山里红递到他嘴边。
“好。”
“听你的。”
窗外,风雪依旧。王桂花的哭嚎声渐渐弱了下去,大概是被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