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从京城军事学院进修一结束,就马不停蹄地办了手续,带着苏瑶和老娘回海岛。主要是苏瑶的肚子越来越大,再在京城待下去,路上颠簸怕是吃不消。
他开了那辆军绿色的吉普车,车轮子在土路上滚起一阵黄烟,一路开回了那个熟悉又让人想念的海岛驻地。
车子在家属院门口一停稳,路远连火都没顾上熄,人就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绕到另一边,那动作叫一个利索。他小心翼翼地拉开车门,伸出手,声音都放轻了八度。
“媳妇儿,慢点儿,别着急。”
他那双常年握枪、满是老茧的大手,轻轻地扶着苏瑶,把她从车里迎了出来。
苏瑶穿着件宽松的孕妇裙,外面套了件薄薄的米色开衫。六个多月的肚子已经很显怀了,圆滚滚的,像个揣在怀里的小西瓜。人虽然怀着孕,但那气色好得不像话,皮肤在海岛毒辣的日头底下,白得都有些晃眼,脸颊上是健康的粉色,一点怀孕的疲惫样子都瞧不见。
紧跟着,路母也从车上下来了。老太太穿着一身在京城新买的蓝色的确良褂子,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整齐的发髻,精神头比在老家的时候还好。那双眼睛跟探照灯似的,一下车就锐利地扫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家属院里,早就有人得了信儿,下午没事儿干,都搬着小马扎在院子口的大榕树底下纳凉,实际上就是等着看热闹。
二营副营长家的李秀娥和三营长家的王淑芬,更是嗑着瓜子,脖子伸得老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路远家的方向。
她俩心里早就把这事儿盘算过好几遍了。
苏瑶那个娇小姐,去了京城那种花花世界,见了世面,还能看得上这鸟不拉屎的海岛?肯定不愿意回来了。就算被路远硬拉回来,那也得是满脸的憔悴,一身的疲惫。她们就等着看苏瑶的笑话呢。
可眼前这一幕,直接让她们俩手里的瓜子都忘了往嘴里送。
这哪里像是去受了苦回来的?这分明就是去京城当老佛爷享福去了!
苏瑶那白里透红的气色,比她们这些天天在海边吹着咸湿海风的人还好上几倍。
更别提那个老太婆了。路母一下车,就开始指挥着路远从后备箱里往下搬东西。
“小远,那包点心拿出来,对,就是那个稻香村的,给院里嫂子们都尝尝鲜,京城的老字号,味道好得很。”
“还有那个,友谊商店里买的大白兔奶糖,拿出来给院里的小娃子们分分,别藏着掖着。”
好家伙,大包小包的京城特产,跟不要钱似的,见人就发,一点都不心疼。
那股子热情大方的劲头,一下子就把院里不少军嫂的心给收买了。
“哎哟,路大娘,您可真是太客气了!人回来就行了,还带这么多东西!”
“这就是京城的点心啊?闻着就香得不行!我这辈子还没吃过呢!”
大家呼啦一下围了上去,围着路母,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气氛那叫一个热烈。
李秀娥和王淑芬看着被众人簇拥在中间,跟个发光体似的苏瑶婆媳俩,心里那股子酸水就像开了闸,咕嘟咕嘟地往外冒,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
王淑芬是个沉不住气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想找个茬,给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乡下婆婆来个下马威。
她端起身边一个装了脏衣服的脸盆,故意扭着腰,就往不远处的公用水房走。
巧了,路母坐了一路车,也觉得身上黏糊糊的,正想去洗把脸。她刚走到水房门口,就看见王淑芬一个人占着唯一一个水龙头,慢条斯理地搓着手,水流哗哗地淌着,可她那手就是洗不完。
“哟,这不是路大娘吗?从京城回来的大人物,怎么也跟我们这些土包子一样,用这公家的水龙头啊?”王淑芬阴阳怪气地开了口,那眼神里全是挑衅,“我还以为你们在京城,家家户户都用上自来水了呢,都不用自己打水了。”
路母抬眼皮瞥了她一眼,没搭理她。
她不紧不慢地从自己随身带着的那个蓝布兜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用精致的蜡纸包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当路母慢悠悠地撕开蜡纸,露出里面那块乳白色的、还印着花纹的物体时,整个水房里叽叽喳喳的声音都小了下去。
香皂!
在这个年代,肥皂都是要凭票供应的稀罕物,更别提这种带着浓郁香味、包装还这么好看的香皂了!这玩意儿,只有在省城或者京城的友谊商店才能买到,是专门给那些外国人和大干部用的高级货!
水房里几个正在洗衣服的军嫂,眼睛都看直了。
路母慢条斯理地走到水龙头下,也不催王淑芬,就那么站在她旁边,把那块香皂在自己手上轻轻搓了搓。
细腻又丰富的泡沫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一股高级的、清新的花香味,立刻就弥漫了整个水房,把那股子廉价洗衣粉和汗臭味混合的味道都给压了下去。
“哎,这京城的东西啊,就是好。”路母一边仔仔细细地搓着每一根手指,一边用她那特有的大嗓门,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全水房的人听。
“闻着这味儿,就舒坦。不像有些人,心是脏的,根是烂的,用什么水都洗不干净那股子骚气。”
王淑芬的脸,一下子就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骂谁呢?”
“谁心里有鬼,我就骂谁呗。”路母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慢悠悠地把手凑到水龙头下冲洗,嘴里的话却像开了机关枪似的,突突突地往外冒。
“说起这心啊,我就想起些陈年旧事。想当年啊,咱们村里有些个姑娘,为了嫁个好人家,那可是啥下作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呢。”
“就说那大冬天的,河面都结着薄冰。算准了人家从部队回来探亲的俊后生要路过河边,就‘一不小心’,哎哟,掉水里了。啧啧,那演的,跟真的一样,眼泪鼻涕一大把,看着是真可怜。”
“结果呢?人家后生是个正人君子,二话不说跳下去把她给救了上来。她倒好,被救上来就赖上人家了,抱着人家的腿不撒手,哭着喊着说人家把她身子看光了,坏了她的名声,非要人家负责不可。硬生生把人家原本在城里处得好好的一个对象,给搅和黄了。”
路母每说一句,王淑芬的脸就白一分。
这些事,是她这辈子最不愿被人提起的丑事!是她心里最深的疤!这老不死的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她明明做得天衣无缝!
水房里其他几个军嫂的眼神,也变得玩味起来。她们的目光在路母和王淑芬之间来回打转,然后凑在一起,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哎哟,原来刘营长是这么娶了她的啊?我一直以为是自由恋爱呢。”
“真是看不出来,平时看着挺老实的,原来这么有心机啊!”
“可不是嘛,难怪刘营长平时都不怎么跟她说话,原来是心里有疙瘩。”
王淑芬感觉那些目光像一根根烧红的针,狠狠地扎在她身上,扎得她浑身都疼。她恨不得地上有个缝,能让她立刻钻进去。
“我……我撕了你的嘴!”王淑fen气急败坏,理智全无,张牙舞爪地就要冲上去动手。
路母却不慌不忙地冲干净手,从兜里掏出一条干净的手帕,仔仔细细地擦干每一根手指,这才抬起头,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冷冷地看着她。
“怎么?恼羞成怒了?想打人?”
“你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我今天就躺这儿不起来了。我这把老骨头,可金贵着呢。我儿子现在是团长,有的是钱给我看病。到时候,我看你们家刘营长,是保你这个惹是生非的婆娘,还是保他自己的前途!”
路母这话,就像一把尖刀,直接戳中了王淑芬的死穴。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路母“你你你”了半天,却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最后,她那点可怜的战斗力彻底崩溃,“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捂着脸,转身就跑回了家。
水房里,立刻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声。
苏瑶站在不远处的小路上,把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看着自家婆婆那教科书级别的战斗力,还有那副云淡风轻、仿佛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的淡定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来,这海岛上的日子,以后要热闹了。有这么个战斗力爆表的婆婆在,她这个孕妇,可以安心地当个甩手掌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