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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桦钢厂门前已聚集上千名工人,围堵办公楼, demanding answers from the leadership.
厂子倒了是一回事,可这上千号人今后如何生存?
几年前裁员时,下岗工人尚能领到几千块补偿,已是当时一笔不小数目。
可如今物价上涨,几千块根本不够,至少得上万才能勉强安身。
龚彪站在人群外围看热闹,忽然瞥见一张熟面孔,笑着凑上前:“王师傅,您怎么也在这儿?”
“不去不行,工作一丢,赔偿没影,往后日子咋过?”
王响低低叹了口气,从没想过桦钢这么大的厂子真会倒。
“王师傅,别太愁,来,抽根烟。”
龚彪从兜里摸出一包烟,递一根给王响,又替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支。
“听说您去申请出租车证了?打算跑客运了?”
这些年,桦林市变化不大,要说最明显的,就是出行方式。
市里成立了出租车协会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琢磨这行——坐着就能挣钱的活儿。
王响本是火车司机,早早就盯上了这条路。他悄悄去报了名,心里盘算着:万一厂子撑不住,也算留了条后路。
不光是他,厂里剩下的几千号人,个个都在想退路。
有的寻新工作,有的琢磨做点小生意。
可不管怎么选,厂子要是没了,该拿的补偿一分都不能少。
“我上有老下有小,厂子现在这个样,我能不早作打算?”
王响吸了几口烟,嗓音发沉,“再说,我媳妇心脏不好,装了支架,花了三万多。按规定,家属医疗费能报销,可一直拖着。现在厂子快完了,这钱……怕是打水漂了。”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龚彪:“彪子,你说,这钱还能要回来吗?”
他媳妇九六年做的手术,心脏支架三万多,在当年是笔巨款。
按帼企政策,这笔钱本该报销。可那会儿厂里正裁员,王响怕惹事上身,一直没敢提。
那时总想着,桦钢是桦林的支柱,再难也不会垮。哪怕缓一缓,钱总能补上。
谁料1998年那次大裁员,非但没救回厂子,反而加速了它的崩塌。不到四年,彻底关门。
王响这几年早有预感,可真到这一天,还是懵的。
在厂里干了快三十年,父母一辈子都献给了这里。如今亲眼看着它倒下,心像被掏空了一块。
不只是饭碗碎了,更像是两代人心里那座山,一夜之间塌了。
那个红火的工农年代,真的回不去了。
迷茫、慌乱、恐惧,像阴云压在他心头。
龚彪在厂办待过,对破产的事清楚得很。
他沉默片刻,缓缓说道:
“这次桦钢要拍卖,市里请了不少有头有脸的私企来谈。
像王师傅这样的老职工,应该能拿到一笔补偿,具体多少……我还真说不准。”
“那医药费的事咋办?”
“这还真不好说。”
龚彪皱了眉:“早个两三年,兴许还有点希望。
可王师傅您这事儿拖太久了,都五年多了,厂里的档案还在不在都不好讲。”
王响忙问:“我这儿留着厂里开的发票,管用不?”
“有发票也是麻烦,不过总得试试。等厂子卖出去,领导肯定要召集大伙开会。到时候你把材料带上,找人问问,万一运气好,能给报回来。”
“行,我回头就去试。”
王响心里清楚,这是最后的机会了。真等新老板接手,怕是更没人认这笔账。眼下只能等着厂里安排,碰碰运气。
“那个……王师傅,能不能劳烦您一桩事?”
“啥事?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龚彪略显尴尬地笑了笑:“也不是啥大事,就是想请您帮我约丽茹一下。这周末新电影上映,我想请她看看。”
“丽茹?”
王响一愣,上下打量龚彪,惊讶道:“你还追着丽茹呢?这么长时间了,连场电影都没看上?”
龚彪连忙解释:“不是不想,她是厂医院的,厂子快关了,俩人都忙,时间老对不上。最近我闲下来了,就想请您帮忙牵个线。”
王响沉吟片刻,点头道:“行,我帮你问问。但话说到前头,她愿不愿来,我可不敢保证。”
……
“当然!王师傅您出力,我肯定记在心里。”
龚彪四下看了看,见工人们都随领导往前走了,这才压低声音:“我听上面的人提过,厂子破产拍卖后,会留下一部分人继续用。”
“真的?”
王响眼睛一亮,心头一热——没想到还能留下干活。
“错不了。这次来竞拍的几家私企都是做钢铁的,有技术、有设备、有资金。真把厂子买下来,就得接着干。招人也得优先考虑咱们这些桦钢的老职工,毕竟熟门熟路,懂行。”
龚彪得意地一笑:“我对自个儿还是有数的。就算厂子倒了,我也不会失业。等新老板见了我,肯定舍不得让我走,搞不好还得提拔我呢!”
“呵呵……”
王响笑了笑,没接话。
但他心里确实觉得龚彪有两下子。
毕竟是九十年代的大学生,在厂里干了这些年,虽然只是个小组长,好歹也是个干部。本事如何不说,办事灵活,厂里上上下下都清楚。就凭这份熟络,也算个人物。
“叮铃铃……”
王响腰间的小灵通突然响起。
他掏出来瞥了一眼,是老婆打来的。“喂,怎么了?”
“你赶紧回来,阳儿又闹着要搬出去住。”
“什么?!”王响脸色一沉,“好,我马上回。你先拖住他,别让他走!”
“快点,我撑不了多久。”
“就到!”
电话挂断,王响翻身上车,蹬起自行车直奔厂家属区,连龚彪都没顾上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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桦林市招待所的一间房内,徐半夏正低头翻阅一堆关于桦钢厂的资料。
来之前她已收集了不少信息,可到了这里,仍让人把桦钢厂从建厂至今的大事档案全部调了出来,尤其是近几年的文件,一页不落。
“咚咚——”
敲门声响起。
“进。”徐半夏没抬头。
门被推开,伍健设走了进来。
“伍哥?稀客。”徐半夏放下资料,笑着起身。
伍健设咧嘴一笑:“还不是为桦钢厂这事儿,得跟你碰个头。”
自从去年他的“六三零”钢铁厂因排污问题濒临倒闭,被徐半夏出手救下后,伍健设早已没了当初的派头,如今处处听她安排。心里虽有不甘,但也只能认。
更何况,徐半夏如今已搭上线棒子帼最大的浦项钢铁集团,他更没资格说半个“不”字。安分守己把厂子经营好,晚年也算有个着落。
至于昔日合伙人裘毕正,早被踢出工厂,还因违法问题被滨海市反腐部门带走。
“正好,我也有事找你。”徐半夏给伍健设倒了杯热水,缓缓道,“我刚看完桦钢近几年的情况,不容乐观。销量低迷不说,设备老化严重,真要接手,还得砸大钱翻新。”
“我昨儿也派人查了,问题一堆。”伍健设皱眉,“最头疼的是人——那些老员工怎么处理?98年下岗时,桦钢光普通职工就剩五千多,干了十几年的老面孔,清一色钉在厂里。”
“桦林市那边明文规定,职工安置是头等大事。”徐半夏接过话,“我算过,要是买断工龄,少说得五六千万。”
98年时买断不过几千块,二十多年过去,这笔账,只多不少。
徐半夏轻点下头,悠悠叹气:“五六千万已是巨款,若再加上收购桦钢的费用,我估摸着至少得筹备两个亿。”
桦钢曾是桦林市的荣耀,作为一家集工厂、医院、宿舍、学校于一体的大型帼企,虽如今败落,但残存资产绝非几千万就能囊括。
单是那块地皮,市价便值一两亿,更别提厂内遗留的设备与器械,粗略估算,整体价值少说也得两三亿起步。
不过眼下是公开拍卖,还需负担员工安置等后续问题,最终成交价应当不会太髙,顶多在两亿上下浮动。
伍健设缓缓说道:“我打算从老员工里挑些得力的留下,等我们把厂子盘活了,再以‘老带新’的方式逐步安排其他人返岗。”
徐半夏目前是健设钢铁厂最大股东,持股45%。此番竞拍桦钢,她并不打算以宇宙钢铁厂名义独自出资,而是希望与健设钢铁厂联手运作。
毕竟宇宙钢铁厂尚在筹建,而健设钢铁厂人马齐备、设备齐全,合作推进更有利于快速重启桦钢。
“伍哥这想法靠谱,我也正这么盘算。”徐半夏点头附和,“有老员工撑着,咱们接手后能省不少事,上手也快。”
两人达成一致后,便开始合计如何在与其他几家民营钢企竞争中脱颖而出,同时尽可能压低投入成本。
毕竟动辄数亿的资金不是小事,更何况桦钢沉寂多年,想让它重焕生机谈何容易。
所幸眼下帼内建筑业迅猛发展,钢材需求持续攀升。只要能顺利接手并完成改造,盈利前景十分可观……
话正说到一半,徐半夏忽觉胃中翻涌,再也坐不住,猛地起身冲进厕所。
“呕——”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伍健设愣住,连忙站起走到门口关切询问:“许总,您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东西了?还是着凉了?”
两人都是南方人,对北方饮食本就不大适应,加上东北天寒地冻,尽管招待所暖气充足,可一出门寒气依旧刺骨。
“没事,可能就是饭菜不对胃口。”徐半夏勉强挤出一丝笑。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歇会儿就好。”
“那……我先回了,有事明天接着聊。”
“好,伍哥慢走。”
送走伍健设后,徐半夏喝了一大口水,手轻轻覆上腹部。
她已怀孕,孩子的父亲是谁,心知肚明。
算起来,快两个月了。
起初毫无察觉,直到半个月前吃饭时突然干呕,吓得小助理小何立刻带她去了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一个多月身孕。
那一刻,她心头一阵慌乱,又隐隐欣喜。很想告诉林耀祖,却始终不知从何说起。
单看年龄差距,再结合林耀祖如今的身份地位,娶一个比他年长许多的女人几乎不可能。
她因此迟迟犹豫是否坦白,也反复思量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
纠结整整一周后,她决定生下来——没有复杂的理由,只因为这是他们共同的骨肉。
至于林耀祖,她选择暂时隐瞒,担心他会拒绝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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