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窗外的城市灯火如同疏落的星子，安静地闪烁着。家里的挂钟滴答走着，衬得夜晚愈发宁静。
苏清弦帮三个孩子洗漱完毕，看着他们各自换上小睡衣。
苏晨像只快乐的小狗，抱着自己的枕头，眼巴巴地看着苏清弦，显然期待着今晚又能独占妈妈的怀抱。
苏清弦蹲下身，摸了摸苏晨柔软的发顶，声音放得格外轻柔：“晨晨，今天晚上，妈妈想去和砚砚一起睡，可以吗？”
苏晨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了，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显而易见的失落和一点点委屈，小嘴微微嘟起。
他下意识地就想摇头，想要撒娇说“不要”。
可是，就在话要出口的瞬间，他好像想起了什么。
他想起了二哥总是安安静静的样子，想起了二哥好像从来没有像他这样吵着要妈妈陪。
那一点点小小的委屈，被一种更强烈的、对哥哥的心疼压了过去。
他低下头，用小脚丫蹭了蹭地毯，声音闷闷的，却异常懂事：“……好吧。那妈妈你去陪二哥吧。”
苏清弦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用力抱了抱苏晨，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谢谢晨晨，晨晨最乖了。明天给你买个布丁好不好？”
“真的？”苏晨的眼睛立刻又亮了起来，那点失落一扫而空。 “真的。”苏清弦笑着保证。
看着苏晨抱着枕头，虽然有点小留恋，但还是乖乖走向自己房间的小小背影，苏清弦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向苏砚的房间。
苏砚的房间门虚掩着，透出一点温暖的床头灯光。
他还没有睡，正靠坐在床头，手里依旧拿着那本百科全书，就着灯光安静地看着。
柔和的灯光勾勒出他安静侧脸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垂着，显得格外乖巧，也格外……疏离。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抬起头，看到是苏清弦，眼睛里闪过一丝轻微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平时的沉静。
苏清弦走到床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语气尽量显得自然随意：“砚砚，在看什么书呢？妈妈今天晚上有点想和你一起睡，可以吗？”
苏砚明显愣住了。
他那总是波澜不惊的小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懵懂的、完全出乎意料的表情。
拿着书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指尖微微泛白。
那双沉静的眼睛睁得大了些，清晰地映出苏清弦带着笑意的脸庞。
一起睡？ 和他？
这个选项，似乎从未出现在他的认知里。
哥哥或许需要，弟弟肯定渴望，但他……他一直觉得自己不需要，也……不应该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他习惯了在夜晚拥有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习惯了自己入睡，习惯了用书本或自己的思绪填充睡前的时光。
母亲的突然靠近，带着一种温暖的、不容拒绝的气息，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无措。
他看着苏清弦，没有立刻回答。那双眼睛里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
惊讶、困惑、一丝微不可察的慌乱，还有一点点……受宠若惊般的、不敢确信的微光。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习惯性地说出“不用了”、
“我可以自己睡”这类的话，但看着母亲那双充满期待和温柔的眼睛，那些到了嘴边的、用于保持距离的话语，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垂下眼睑，盯着被子上的花纹，几秒钟后，才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嗯。”
得到了许可，苏清弦的心落下了一半。她掀开被子的一角，在苏砚身边躺了下来。
床不大，母子两人并肩躺着，手臂不可避免地轻轻挨着。
苏清弦能感觉到，身边的小身体瞬间绷紧了，僵硬得像一块小木头，连呼吸都似乎刻意放轻了。
他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生怕一点点动静就会打破什么，或者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苏清弦心里叹了口气，涌起更多的怜爱。
她没有立刻试图去拥抱他，而是侧过身，面对着苏砚，用手支着头，目光落在他还捏在手里的书上。
“在看什么有趣的内容吗？能给妈妈讲讲吗？”她找了个不会让他感到太大压力的切入点。
苏砚似乎松了口气，话题回到他熟悉的领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点。他犹豫了一下，将手里的书稍稍递过来一些，指着上面一幅行星的插图，声音依旧很轻，但条理清晰：
“是在讲太阳系的行星。这颗是土星，它周围有很漂亮的光环，主要是由冰粒和岩石碎块组成的……”
他开始低声讲解起来，声音平稳，叙述客观，像一个小小科普员。
苏清弦认真地听着，不时点点头，或者问一个简单的问题。
在这个过程中，苏砚的身体渐渐不再那么僵硬，但那种小心翼翼的感觉依旧存在。
他始终没有看向苏清弦，目光要么落在书上，要么望着天花板，仿佛专注于讲解就能忽略掉身边多了一个人、正分享着他的床铺和夜晚这个事实。
时间慢慢流逝，苏砚的声音渐渐带上了困意，语速也慢了下来。
苏清弦看着他强撑着眼皮的样子，柔声说：“很晚了，我们先睡觉好不好？明天再继续看。”
苏砚停下讲述，顿了顿，又轻轻“嗯”了一声。
他把书合起来，放到床头柜上，然后乖乖地滑进被子里躺好，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身体两侧，闭上眼睛。
整个过程标准得像是军训，依旧透着一种令人心疼的拘谨。
苏清弦也躺下来，没有关掉床头灯，只是将光线调得更暗更柔和。
她侧躺着，看着苏砚紧闭着眼睛，睫毛却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的样子。
她伸出手，非常非常轻地，搭在了他放在身侧的小手上。
苏砚的手猛地一颤，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但他没有躲开。
苏清弦的手温暖而柔软，就那么轻轻地覆盖着他微凉的手指。
她没有用力，只是那样放着，像一个无声的守护和陪伴。
黑暗中，苏清弦能听到苏砚的呼吸声变得有些紊乱，不再是最初那种刻意放轻的节奏。
过了好一会儿，那呼吸才渐渐重新变得均匀悠长，只是依旧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
又过了许久，久到苏清弦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忽然，她感觉到，那只被她轻轻覆盖着的小手，极其缓慢地、犹豫地、几乎是试探性地，在她的掌心下，动了一下。
然后，那几根纤细的手指，非常非常轻微地，回勾了一下，极其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她的指尖。
像一个胆怯的、刚刚学会信任的小动物，伸出触角，碰了一下这个世界，又迅速想要缩回去。
但最终，那小小的手指没有完全缩回去，就那么虚虚地、依偎般地，贴着她的指尖。
仿佛那一点点来自母亲的温度和触碰，是他悄悄允许自己汲取的、一份不敢声张的温暖。
夜更深了。窗外的灯火渐渐稀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