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火光将熄未熄,只余下暗红的炭火,在灰烬中明明灭灭,映得洞壁上的影子张牙舞爪。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混杂着陈年灰尘和石壁的湿冷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凌云盘膝坐在冰冷的石地上,双目紧闭,眉头因体内翻江倒海的痛楚而紧紧锁着。那碗“续断汤”的药力,此刻正如无数烧红的细针,在他断裂的经脉和受损的内腑间疯狂穿刺、搅动。这痛苦远非寻常伤药可比,更像是一种霸道的“破而后立”,强行撕裂旧创,刺激着微乎其微的生机重新萌发。冷汗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冰寒刺骨,与体内的灼痛形成诡异而折磨的对比。
他能感觉到,葛老喂下的那颗“续命丹”所化的暖流,正被这狂暴的药力驱赶、吞噬,勉强护住心脉一线清明,却也让他更加清晰地体验到每一分撕裂的痛苦。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载沉载浮,几次濒临昏厥的边缘,又被一股极其坚韧的意志强行拉回。
不能晕过去。晕过去,就可能真的醒不来了。而且,在这位心思难测的葛老面前,失去意识意味着将生死完全交予他人之手。
不知过了多久,那狂暴的药力似乎终于稍稍平息,转为一种深沉的、仿佛源自骨髓的酸麻和痒意,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噬。这是……伤口在愈合?不,更准确地说,是残存的生机在被强行激发、催谷。
凌云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尝试着动了动手指。钻心的疼痛依旧,但那种濒死的虚脱感,似乎减轻了微不可察的一丝。他心中凛然,这葛老的药,效如桴鼓,却也霸道无比,完全是在透支他本已枯竭的生命潜能来换取暂时的行动力。这“治疗”,更像是一种……淬炼?或者说,一种对他这具“残躯”极限的试探?
他睁开眼,目光第一时间投向石床。宇文默依旧昏迷,脸色却不像之前那般死灰,隐隐透出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急促了些许,仿佛体内正进行着某种激烈的抗争。是金针的效果在减弱?还是那所谓的“魂蛊”在适应?
“还能动吗?”
葛老沙哑的声音突兀响起,他不知何时已站到凌云面前,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碗,碗里是墨绿色的、粘稠如膏的药汁,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腥臊与草木清气的怪异味道。
凌云抬眼,对上葛老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他沉默地点了点头,用手撑地,忍着全身骨骼仿佛要散架的剧痛,极其缓慢地、靠着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虽然身体摇晃得厉害,但他站住了。
葛老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神色,似是赞许,又似是……别的什么。他将陶碗递过来:“喝了它。然后,去那边。”
他指了指山洞角落,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半人高、看起来像是用整块巨石粗糙凿成的大缸,缸底下架着柴,缸内热气腾腾,翻滚着深褐色的药汤,浓烈刺鼻的药味几乎让人窒息。
药浴?
凌云没有多问,接过陶碗。碗中的药汁气味冲鼻,他屏住呼吸,仰头一饮而尽。药汁入喉,竟不似“续断汤”那般灼痛,反而带着一股诡异的冰凉,迅速滑入腹中,随即化作无数道阴寒刺骨的气流,瞬间窜向四肢百骸!与之前“续断汤”的灼热药力轰然对撞!
“呃!”凌云闷哼一声,身体剧烈颤抖,皮肤表面瞬间凝结出一层细密的白色寒霜,嘴唇冻得发紫,而体内却如同冰火交织,经脉仿佛要被生生撕裂!这种极致的痛苦,远超之前!
“进去。”葛老的命令不容置疑。
凌云牙关紧咬,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踉跄着走到石缸边,毫不犹豫地翻身踏入滚烫的药汤之中!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冷水,剧烈的刺痛从每一个毛孔钻入!滚烫的药力与体内的冰寒气流疯狂冲突、交融,带来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要将身体每一寸都碾碎重组的极致痛苦!凌云眼前一黑,几乎瞬间昏死过去,但他双手死死扣住缸沿,指甲因用力而崩裂出血,硬是挺住了这第一波冲击。
他整个人浸泡在深褐色的药汤中,只露出头部。药汤翻滚,无数种药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皮肉、筋骨、乃至更深层的经脉。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骨骼发出的、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那是断裂处被药力强行挤压、试图接续的声响。
痛苦,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防线。但他始终保持着灵台最后一丝清明,全力运转那微弱的内息,试图引导、或者说,被动地适应着这狂暴的药力冲刷。他感觉到,在这非人的折磨下,体内那些沉寂、濒死的细胞,似乎真的被强行激活了,榨取出最后一丝潜力,但代价是生命本源的加速消耗。
这根本不是治疗,这是酷刑!是以燃烧寿命为代价,换取短暂的、强大的表象!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变得模糊。不知过了多久,药汤的温度渐渐降下,颜色也变得浅淡,其中的药力似乎已被他身体吸收殆尽。那冰火交织的剧痛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空虚,仿佛身体被彻底掏空,但奇异的是,四肢百骸中,却又隐隐生出一丝极其微弱的、久违的力量感。
虽然依旧重伤,但至少,他能感觉到,自己似乎……能勉强控制这具身体了。不再像之前那样,动一下都艰难。
凌云缓缓从已变温的药汤中站起,水珠从他精赤的上身滑落,露出下面依旧狰狞、但似乎收敛了一些的伤口,以及皮肤下隐隐流动的、不健康的暗红色光泽。他喘着粗气,扶住缸沿,看向一直静立旁观、面无表情的葛老。
“感觉如何?”葛老淡淡问道。
“还……死不了。”凌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冰冷。
葛老走近几步,枯瘦的手指闪电般搭上他的腕脉,片刻后,眼中精光一闪:“很好。根基虽损,但这具炉鼎的‘韧性’,比老夫预想的还要强上几分。倒是块……不错的材料。”
炉鼎?材料?
凌云心中冷笑,果然如此。这葛老救治自己,绝非好心,而是看中了自己这具历经生死、意志顽强的身体,想要将其“炼制”成某种……工具?或者,用于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接下来如何?”凌云直接问道,语气平静,仿佛没听到那两个充满恶意的词。
葛老收回手,指了指石床上的宇文默:“他的‘凝魂丹’,还需几日准备。这几日,你便随老夫辨识草药,学习最基本的药理和……金针走穴之法。”
学习药理和金针?凌云心中微动。这是要开始“培养”了?传授技艺是假,借此观察、控制,甚至在自己身上试验才是真吧?
“是。”凌云没有表露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应下。
接下来的几天,山洞里的日子仿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凌云拖着初愈却远未康复的身体,跟着葛老辨识各种千奇百怪、药性猛烈的草药,记住它们的气味、性状、以及……搭配使用后可能产生的、往往极其凶险的效果。葛老的教授方式粗暴直接,往往只是演示一遍,便让凌云自行尝试,稍有差错,便是毫不留情的斥责,甚至偶尔会引来一阵突如其来的、针扎般的无形气劲惩罚,美其名曰“加深印象”。
而所谓的“金针走穴”,葛老更是只演示了最基础的几个穴位和手法,便丢给凌云一个插满银针的皮质人偶,让他自行练习,要求是闭着眼也能精准刺入穴位半寸,分毫不差。至于更深奥的运针法门、内力灌注,只字未提。
凌云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控制他的手段之一。但他学得极其认真,前世作为顶尖研究员的记忆力和学习能力此刻发挥了作用,加上【基础格斗辅助(残)】模块对精准度的微弱加持,他进步飞快,往往葛老演示一遍,他就能掌握七八分。这让葛老偶尔看向他的目光中,会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和……更深的探究。
期间,老烟杆来过一次,送来了几味珍贵的辅药,看到凌云居然能下地行走、辨识草药时,惊得烟杆差点掉地上,围着凌云转了好几圈,啧啧称奇,看向葛老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莫名的意味。
而石床上的宇文默,状态却越来越令人不安。他依旧昏迷,但身体时不时会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脸上的潮红也越来越明显,仿佛体内有一座火山即将喷发。葛老每日会为他行针一次,每次行针后,宇文默会平静片刻,但很快又恢复原状,甚至更糟。
凌云能感觉到,宇文默意识深处那股冰冷的、属于“系统”的恶意,正在不断增强,葛老的金针,似乎快要压制不住了。而葛老对此,似乎并不着急,反而有种……乐见其成的冷漠?
这天夜里,凌云正对着皮质人偶练习刺穴,忽然心有所感,抬头望向石床。
只见月光透过洞口藤蔓缝隙,恰好照在宇文默脸上。他双眼不知何时睁开了,瞳孔却是一片诡异的、没有丝毫焦距的漆黑,嘴角咧开一个僵硬而诡异的弧度,直勾勾地“看”着洞顶。
一个冰冷、机械、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极其轻微地,从宇文默喉咙里挤了出来,断断续续,却清晰可辨:
“任务……更新……清除……不稳定因素……优先级……最高……”
“奖励……权限……提升……”
凌云持针的手指,骤然僵在半空。他缓缓转头,看向似乎仍在闭目打坐、对一切恍若未觉的葛老。
山洞内,空气瞬间凝滞。只有火塘余烬,偶尔爆开一点火星。
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