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闹海蛟部仓皇撤退,卢家船队开始打扫周边战场之际,下游主战场的形势,也因新的力量介入而发生了决定性转变。
韩镇岳指挥的常州卫官兵,此刻正与十七寨水匪的主力陷入苦战。
虽然官兵训练有素,装备也优于匪徒,但匪徒人数众多,且凭借对水道的熟悉和亡命的气势,不断发起一波波冲击。
混江龙部不要命地撞击官船,翻江鼠的水鬼虽被克制但仍造成骚扰,水狐指挥的箭矢也从芦苇丛中不断射出,给官兵造成持续伤亡。
几艘漕船已被点燃,浓烟滚滚,官兵伤亡数字在不断上升,韩镇岳的压力极大。
就在这时,他们注意到原本猛攻卢家船队的闹海蛟部竟然溃退了!而且,卢家的货船在击退当面之敌后,稍稍休整,就调整方向,主动向着主战场侧翼逼近!
“好!”
韩镇岳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传令!右翼让开通道,友军来援!各船坚持住,反击的时候到了!”
卢氏船队的加入,虽然人数不多,但其弓弩的远程压制力立刻显现。
精准而致命的箭矢从侧后方射入匪群,打乱了水匪的攻击节奏,尤其对芦苇丛中放冷箭的匪徒造成了有效杀伤。这使得正面官兵的压力为之一轻。
就在卢家船队击退闹海蛟,转向支援主战场的同时,运河下游,一支规模庞大、船型各异但皆显坚固的商船船队,正浩浩荡荡地逆流南下。
船队中央一艘极为气派的楼船上,高高悬挂着一面醒目的“李”字旗号,在秋风中猎猎作响。
这是来自京师的李家商队,背景深厚,常年行走于南北漕运,其护卫力量在商界颇有名气。
船队管事李福站在船头,正盘算着此次南下的生意,忽听得前方水道杀声震天,火光与浓烟升腾,不由得脸色一变。
“前方怎么回事?”李福沉声问道。
“管事,看情形,像是官军与水匪在激战!规模不小!”负责了望的水手紧张地回报。
李福眉头紧锁,漕运水道出现如此大规模匪患,实属罕见。“可能避让?”
水手查看了一下水道情况,无奈道:
“管事,‘鬼见愁’水道狭窄,两边皆是浅滩芦苇,我船队庞大,转向掉头已然来不及了!”
李福心念电转,作为京师有头有脸的商号,遇官军剿匪,若袖手旁观,日后难免被官府诟病。而且,若能助战,结个善缘,对李家生意亦有裨益。
他看了一眼身旁护卫头领——一位名叫赵铁鹰的精悍汉子。
赵铁鹰会意,抱拳道:“管事,看情形官军似乎压力不小。我李家护卫,岂是畏战之辈?愿率弟兄们前出,助官军一臂之力!”
“好!”
李福下定决心,“赵护卫,你带一半护卫,乘快船前出助战!记住,以驱散匪徒、解官军之围为主,护我商队周全为要!”
“得令!”
赵铁鹰眼中闪过一丝战意,立刻转身点齐人马。
数十名身着统一青色劲装、装备精良的李家护卫,纷纷跃上几艘随行的快船,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战况最激烈的核心区域冲去。
这些李家护卫,不愧是京师大商号培养的精锐,不仅个人武艺高强,更擅长结阵而战。
他们使用的弓弩力道强劲,刀枪锋锐,甫一加入战场,立刻展现出惊人的战斗力。
“援军!又有援军!”
正在苦苦支撑的常州卫官兵,看到这支突然加入、打法凶悍的生力军,几乎喜极而泣。
指挥船上的韩镇岳千总,此刻也是精神大振。他虽然不明这支精锐的来历,但看其装备和战法,绝非寻常商队。
他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挥刀大喝:“全军反击!与援军合力,绞杀水匪!擂鼓!进军!”
“咚!咚!咚!”
震天的战鼓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充满了昂扬的斗志和决绝的反攻意志!
卢家船队也在此刻切入战场侧翼。卢象群指挥若定:“弓弩队,覆盖射击匪船密集处!水战队,配合官兵,拦截试图逃跑的匪船!刀盾队、长枪队,准备接舷助战!”
复合弓的恐怖箭雨再次倾泻,这一次的目标是那些正在与官军缠斗的匪船。精准而致命的打击,瞬间打乱了匪徒们本就摇摇欲坠的阵脚。
而李家护卫在赵铁鹰的指挥下,如同一把尖刀,专门寻找匪徒中的头目和顽抗节点进行突击。
他们悍勇无比,战术灵活,与常州卫官兵的正面推进、卢家护卫队的远程与侧翼打击,形成了完美的互补。
战场的天平,随着卢家船队和李家护卫队的先后加入,彻底倒向了官方一边。
面对三方势力的合力猛攻,十七寨水匪本就因久攻不下、伤亡惨重而士气低落,此刻更是彻底崩溃。
“顶不住啦!快跑啊!”
“官兵援军太猛了!”
“混江龙爷死啦!翻江鼠爷也没影啦!”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匪众中蔓延。他们亲眼看到悍勇的混江龙被韩镇岳亲手阵斩,
看到翻江鼠的水鬼队被官军的网犁和长矛绞杀殆尽,看到狡诈的水狐早已不知何时溜之大吉,更看到后方闹海蛟的精锐被那支“卢”字商队打得狼狈而逃……
败了!彻底败了!
十七家匪首,此刻早已没了争夺漕粮、称霸卫河的心思,保命成了唯一的选择。他们纷纷下令撤退,甚至为了争夺逃路,匪船之间互相冲撞、倾轧,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撤!快撤!”
“分散走!能跑一个是一个!”
匪船如同无头苍蝇,四散奔逃,撞上礁石的、冲入芦苇荡搁浅的、被官兵或李家护卫追上歼灭的,不计其数。
一些凶悍的匪徒试图负隅顽抗,但在三方精锐的联合打击下,如同冰雪遇阳,迅速消融。
闹海蛟在亲信的拼死保护下,撞开一条血路,头也不回地向着卫河下游深处逃去,他甚至不敢回望一眼那惨烈的战场。
坐山虎则被疤脸和彪子拖着,沿着河岸浅水区,狼狈不堪地逃向了完全陌生的荒野,两边屁股上的箭伤让他每一次挪动都痛彻心扉,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茫然和恐惧。
战斗,从午后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才渐渐平息。
当最后一股成建制的抵抗被粉碎,最后几艘试图顽抗的匪船被点燃或俘获,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终于被一种死寂般的宁静所取代。
残阳如血,映照在“鬼见愁”水道之上。
原本浑浊的河水,此刻已变成了一片望之令人作呕的暗红色泥沼。
水面上,密密麻麻地漂浮着难以计数的尸体,有穿着号衣的官兵,有衣衫褴褛的匪徒,也有少量李家护卫的青衣。
破碎的船板、散落的兵器、旌旗、杂物,随着血水的漩涡缓缓转动。
几艘大型漕船和匪船还在熊熊燃烧,黑烟滚滚,直冲天际,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焦糊味和硝烟味。
常州卫官兵伤亡不小,韩镇岳正拖着疲惫的身躯,指挥幸存者救治伤员,打捞落水同袍,清点损失,收拢被救下的漕船,并派兵控制那些搁浅或被遗弃的匪船,搜寻可能藏匿的残匪。
卢家船队这边,卢象群和卢象关也在清点人数,幸运的是,得益于精良的装备和训练,无人阵亡,仅有十余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此刻正由许半夏紧张地进行着清创、缝合和包扎。
刘树根和王大勺已经开始在相对安全的船舱里烧热水,准备食物,安抚受惊的船夫和伙计。
李家商队的楼船缓缓靠近主战场区域,管事李福站在船头,看着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面色凝重。
赵铁鹰带着护卫们已经返回,正在汇报战果和损失。
韩镇岳整理了一下染血的盔甲,带着几名亲兵,乘小船率先来到了李家楼船之下,拱手朗声道:
“常州卫漕运千总韩镇岳,多谢贵部仗义援手!不知贵部高姓大名?此番恩情,韩某与常州卫上下,定当铭记!”
李福连忙还礼:“韩将军客气了!鄙人京师李氏商行管事李福。路遇匪患,相助官军,分内之事,不敢言谢。将军与麾下将士奋勇杀敌,才是真正辛苦了。”
双方一番客套,韩镇岳又转向了正在不远处整理船队的卢象关、卢象群等人,目光复杂。这支“卢氏乡勇”的战斗力,给他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
“卢公子,此番也多亏了你等奋力抵挡侧翼之敌,并及时来援。”
韩镇岳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卢象关上前一步,谦逊道:“韩将军过誉了。北上这一路多亏韩将军护持与关照。这次遭遇大规模匪乱,幸得将军指挥若定,将士用命,李管事义薄云天,方能击溃强敌。”
三方首领在这弥漫着血腥与焦糊气息的战场中心,进行了短暂的交流。一种无需言明的默契在悄然形成。
经此一役,“卢氏乡勇”之晓勇,留存在常州卫官兵和李家商队心中。
而李家商队展现出的强悍护卫力量,也让卢象关对京师商号的实力有了新的认识。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夜幕开始降临。
韩镇岳需要处理繁重的善后事宜,并尽快向临清州及上官报捷。李福的商队也需要寻找合适的泊地休整,并评估后续行程。
卢象关和卢象群站在船头,望着满江的浮尸和残骸,心中并无太多胜利的喜悦,只有对乱世生命脆弱的沉重感慨,以及前路依旧艰险的清醒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