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二十分钟里,在周亚时不时冒出的一两个字的“指点”下,比如“反了”,“用那个长的”,“拧紧”,阮小白终于在一身薄汗中,把那堆散装零件变成了一张看起来还算有模有样的折叠床。
最后一块床板“咔哒”一声卡进凹槽,他整个人都虚脱了,直接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着自己的杰作,累得话都说不出来。
虽然过程很丢脸,但……这毕竟是他亲手装起来的第一个“大家具”。
一种奇异的,小小的满足感,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周亚抱着的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她扫了一眼那张床,又扫了一眼瘫在地上的阮小白。
阮小白喘匀了气,撑着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用手按了按。
还挺结实。
躺了上去。
床板有点硬,但比起冰冷的地板,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钢架结构支撑着他的身体,让他有了一种久违的,脚不沾地的安稳感。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那块被水浸过的,发黄的印子。
以前在家里,他的床是最大最软的,床垫是国外定制的,躺上去就像陷在云朵里。
每天早上都有佣人把熨烫平整的衣服放在床头,早餐都是按着他的口味精心准备的……
不能再想了。
阮小白闭上眼睛,用力甩了甩头,想把那些画面从脑子里赶出去。
越想,越觉得现在的自己像个笑话。
可再怎么不甘心,日子也得过下去。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周亚,把脸埋进了她给的薄被子里。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两个人清浅的呼吸声。
过了不知多久,一阵刺啦的电流声和嘈杂的人声打破了沉寂。
阮小白从被子里探出头,看见周亚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墙角那台老掉牙的彩色电视机。
屏幕上雪花闪烁了几下,然后出现了一个妆容夸张的女明星,正对着镜头哭得梨花带雨。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爱他了……”
周亚盘腿坐在自己的床上,手里拿着遥控器,面无表情地看着。
“哭得真假。”
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带着点嘲弄。
阮小白本来没什么心情,听她这么一说,也忍不住朝电视上多看了两眼。
那个女明星哭得眼线都花了,鼻涕都快流到嘴里,偏偏还要努力维持着一个好看的角度。
“何止是假,”
阮小白撇了撇嘴,毒舌本性冒了出来。
“你看她那鼻子,假的。下巴,假的。哭的时候苹果肌一动不动,八成也是假的,一张假脸,能哭出什么真感情。”
周亚闻言,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嘴角似乎向上牵了一下。
她又换了个台。
这次是个综艺节目,几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男人正在舞台上扭来扭去,对着台下的女观众们抛媚眼,尖叫声此起彼伏。
一个主持人拿着话筒,声嘶力竭地喊:“让我们看看今天的人气王是谁!是我们的奶狗弟弟一号,还是狼狗哥哥二号!”
阮小白的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
“换台。”
他皱着眉说。
“怎么,不好看?”
周亚偏要逗他。
“油腻。”
阮小白言简意赅地吐出这词,翻了个白眼。
“你看那个一号,眼线画得比我还粗,粉底打得能刮下来二两,还奶狗?我看是老狗。”
周亚“噗”的一声,这次是真的笑了出来。
她又换了个台,是个古装剧。
剧里的女皇帝左拥右抱,几个美男子为了争宠,在御花园里大打出手。一个白衣公子被打倒在地,捂着心口,泫然欲泣地看着女皇:“陛下,您就为了他,这般伤臣的心吗?”
阮小白:“……”
周亚也“啧”了一声,“没劲,打架跟挠痒痒似的。”
“重点是这个吗?”
阮小白简直无力吐槽。
“你看那几个男的,一个个弱不禁风的样子,一阵风就能吹倒,还争宠?怕不是活不过第二天。”
“那你说,该怎么争?”
周亚来了兴趣,靠在床头,看着他。
“要争,就该直接点。”
阮小白想也不想就说。
“比如给对手下个毒,或者找人打断他的腿,再不济,在他脸上划两刀也行,哭哭啼啼的算怎么回事?丢男人的脸。”
他说完,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屋子里的气氛瞬间有点微妙。
周亚看着他,眼神有点深,看不出在想什么。
当他在消怨气罢了。
阮小白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耳朵尖悄悄红了,他拉起被子盖住半张脸,闷声闷气地说:“你看什么,电视上不都这么演的吗?”
周亚没说话,只是把视线转回了电视上。
她拿起放在床头柜的烟盒,手指习惯性地磕出一根烟,刚要往嘴里送,动作却顿住了。
她看了一眼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眼睛的阮小白,又看了看手里的烟。
最后,她把那根烟扔回烟盒里,随手丢回了柜子上。
电视里的声音还在继续,但两人谁也没再开口吐槽。
那些无聊的剧情,此刻好像变成了某种背景音,让这狭小又破旧的屋子,显得不那么空旷冷清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阮小白的眼皮开始打架。
折腾了一晚上,他是真的累了。
“困了就睡。”
周亚的声音传来。
“……哦。”
阮小白含糊地应了一声,往被子里缩了缩。
周亚关了电视。
屋子陷入黑暗和寂静。
阮小白躺在自己的新床上,听着隔壁那张床上,周亚翻了个身,发出的轻微声响。
心里那点因为看到男仆店而引起的恶心和恐慌,不知不觉间,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虽然这个世界还是很糟糕,虽然他还是很弱,但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