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打开门。
“你去洗吧,一身汗。”
周亚把钥匙扔在门口的鞋柜上,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哦。”
阮小白应了一声,拿起自己的换洗衣物,钻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很小,转身都有些困难。
关上门,把干净衣服放在马桶盖上,然后脱下了身上那件黑色的t恤。
有点大,但布料很软,上面还残留着一点洗衣粉和阳光混合的味道,以及......姐姐身上那种很淡很淡的气息。
把t恤搭在旁边的架子上,目光落在了镜子里。
镜中的少年,身形单薄,皮肤在灯光下白得晃眼。
因为刚才在演唱会上又蹦又跳,胸膛还在微微起伏。
阮小白挺了挺胸,学着那些健身的人一样,绷紧了手臂的肌肉,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强壮一些。
结果是......毫无变化。
他还是那个瘦巴巴的,没什么料的豆芽菜。
阮小白有点泄气地垮下肩膀。
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周亚的身影。
美丽,又强壮。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阮小白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红得能滴出血来。
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阮小白!你在想什么!
他觉得自己简直龌龊到了极点。
周亚是姐姐,是救了他,收留他的人。
那么辛苦地工作,只是为了让他能有个安稳的地方住,能吃饱饭。
可他呢?他居然在对着她的身体胡思乱想!
这简直就是亵渎!是忘恩负义!
心里有个小人,正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他,骂他是思想肮脏的登徒子,是个彻头彻尾的禽兽。
打开花洒,冰凉的水兜头浇下,让他打了个哆嗦。
想用冷水浇灭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他把沐浴露挤在手上,胡乱地在身上搓着,搓得皮肤都有些发红,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些“不干净”的想法全都洗掉一样。
等他磨磨蹭蹭地从卫生间出来,客厅的灯已经关了,只有周亚房间的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光。
阮小白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小房间。
床是折叠床,床板挺硬,翻个身会“咯吱”作响。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睡不着。
耳朵里演唱会的轰鸣声已经退去,脑子里却比之前更乱。
姐姐的身影,像是在他脑海里扎了根,怎么都挥不掉。
一会儿是她冷着脸的样子,一会儿是她难得微笑的样子,一会儿又是她......。
他猛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不能想了!
他强迫自己去想别的事情。
想演唱会上的歌,想那些疯狂的歌迷,想明天早上吃什么……
可没过几分钟,那些画面又固执地钻了回来。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他拉着她手腕时,那份细腻又带着凉意的触感,以及她皮肤下分明的骨骼。
阮小白在心里把自己从头到脚骂了一百遍。
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思想滑坡得如此严重,简直对不起她的好。
他怎么能对自己的姐姐,产生这种......这种肤浅又低俗的念头?
他越想越懊恼,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黑暗中,他把自己蜷成一团,像一只被自己罪恶感压垮的小虾米。
这一夜,阮小白把自己翻来覆去地折磨了半宿,直到窗外天色泛起鱼肚白,才终于带着满心的自我谴责,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眠的后果就是,阮小白醒来时头痛欲裂。
他坐起身,房间里安静得过分。
姐姐已经出门了。
他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东西。
几个用塑料袋装着的包子,冷了。
一杯豆浆,也早就没了热气。
包子下面,压着几张零散的钞票,有十块的,有五块的,凑在一起几十块钱。
阮小白站在桌前,看了很久。
他伸出手,没有先拿包子,而是把那几张钱捏了起来。
纸币被捏得有些旧,带着点潮气。
他把钱小心地对折,再对折,放进自己裤子的口袋里,动作很轻。
然后他才拿起一个包子,就着冰凉的豆浆,小口小口地吃。
菜包子,馅不多,面皮有点硬。
他吃得很慢,很认真,把每一口都嚼得细碎,再咽下去。
昨晚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那些让他脸红心跳的念头,在此刻被这个冰冷的包子冲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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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务市场永远是城市里醒得最早,也最嘈杂的地方。
高矮胖瘦的,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盯着那些招工的牌子,生怕错过了什么好活。
“搬砖!日结!还差两个!”
“餐厅后厨!洗碗!管饭!”
周亚站在人群外围,没什么表情地扫视着。
她个子高,视野比别人好一些。
工地的活今天没看到合适的,剩下的都是些零碎的杂活,工钱少,还费时间。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一块不起眼的牌子上。
“诚聘快递分拣员,日结,多劳多得,晚班优先。”
周亚走过去,对着那个叼着烟的招工头子点了点牌子。
“这个,怎么算?”
“按件算,手脚麻利的,一天几百块不成问题。”
招工头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她身板结实,不像那些娇气的。
“干不干?干的话现在就上车,车马上走。”
“干。”
周亚没有半点犹豫。
现在不是她挑活的时候。
她跟着另外几个应聘的女人,被塞进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
车里一股子汗味和劣质香水混合的气味,熏得人脑仁疼。
车子摇摇晃晃地驶向郊区。
物流分拣中心是个巨大的钢铁仓库,像一只趴在地上的怪兽。
一进去,震耳欲聋的噪音就扑面而来。
传送带滚动的轰鸣声,扫描枪“滴滴”的提示音,还有人来回走动的喊叫声,混在一起,搅得人耳膜生疼。
工作内容简单粗暴。
站在自己的工位上,传送带会源源不断地把包裹送到你面前。
你要做的就是拿起包裹,用扫描枪对着快递单扫一下,然后根据屏幕上显示的信息,把它扔进身后对应的区域筐里。
周亚很快就上手了。
她的动作快,准,而且有力。
别人需要两只手才能抱起来的大件,她单手拎起来,看一眼信息,手臂一甩,包裹就划出一道精准的抛物线,稳稳落入几十米外的筐里。
一个下午,她几乎没有停过。
手臂的肌肉酸胀,不是打拳那种充满爆发力的感觉,而是一种机械重复带来的麻木的疼。
到了晚饭时间,大家领了盒饭,三三两两地蹲在仓库外面吃。
周亚一个人找了个角落,安静地扒着饭。
不远处,几个同样年轻的女工正在叽叽喳喳地抱怨。
“烦死了,我对象家那边说彩礼再加五万。”
“都这样,现在娶个男人多金贵啊!我上个月给我妹凑了二十万彩礼钱,家里都掏空了。”
“谁说不是呢,这世道,没钱连个家都成不了……”
周亚面无表情地听着,把最后一口饭塞进嘴里。
彩礼,男人,成家。
这些词对她来说,就像传送带上那些她永远不会拆开的包裹,从她面前经过,然后被她扔到该去的地方。
与她无关。
吃完饭,休息时间结束,新一轮的战斗又开始了。
夜班的包裹更多,传送带的速度也更快了。
周亚站在流水线前,整个人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抓取,扫描,投掷。
包裹千奇百怪。
一个印着“猛男专用”的粉色哑铃。
一个长条形的箱子,上面画着一条巨大的鱼,备注写着:内有活物,轻拿轻放,死了不赔。
还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在经过她手边的时候,忽然震动了一下,还发出了几声奇怪的叫声。
周亚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看了一眼快递单。
收件人:王大爷。
物品:智能抚慰型战斗鸡(高配版)。
她面无表情地把那个还在叫的盒子扔进了对应的区域。
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挺让人无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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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下了某个重复播放的按钮。
周亚天不亮就出门,阮小白则成了这个小房子的新主人。
他不再是被收留的那个可怜虫,他有自己的工作。
打扫卫生,洗衣服。
姐姐的衣服总是沾着各种灰尘和泥点,他得先用刷子刷,再泡,再搓洗。
还有最重要的——做饭。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研究菜谱上。
周亚给他买的二手手机,现在最大的用途就是看各种美食视频。
他发现自己在这方面好像还挺有天赋。
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切个土豆丝都能粗细不均,到现在已经能颠勺颠得有模有样。厨房成了他的领地,锅碗瓢盆是他的兵器。
每天下午四点,他会准时给周亚发消息。
“姐,今天什么时候回?”
消息通常隔很久才会回复,有时候是一个字,“晚”,有时候是两个字,“七点”。
阮小白就根据这个时间,安排自己的工序。保证周亚推开门的那一刻,迎接她的不是一个冷冰冰的屋子,而是饭菜的热气。
这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心安理得地住在这里,吃她买回来的米,用她挣回来的钱。
一天,周亚回来得比平时早。
阮小白正在厨房里跟一条鱼搏斗,鱼很滑,在他手里扑腾,溅了他一脸水。
“今天没找到活?”
他头也没回,继续跟手里的鱼较劲。
“找到了,干完了。”
周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疲惫。
她换了鞋,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
阮小白正费力地给鱼刮鳞,嘴里还念念有词:“跑什么跑,等会儿就送你上路。”
周亚看着他那副小身板,和案板上那条比他小臂还长的鱼,形成一种滑稽的对比。
她没说话,就那么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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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风热。
出租屋,白天被太阳晒得像个蒸笼。
客厅里那台老旧的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扇出来的风也是热的。
阮小白的房间最小,窗户也小,一到下午就闷得人喘不过气。
但他最常待的地方是厨房,那里更热。
每次做完一顿饭,他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是汗,白色的头发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脸颊被热气熏得通红。
周亚看在眼里,但什么也没说。
直到一个周末,阮小白被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吵醒。
他迷迷糊糊地去开门,门外站着两个穿工服的女人,扛着一个巨大的纸箱。
“你好,装空调的。”
阮小白愣住了,回头看向客厅。
周亚正从她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钱包。
“装在客厅。”
她对工人说,然后把钱递了过去。
阮小白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个师傅熟练地拆箱,打洞,安装。
噪音很大,墙灰扑簌簌地往下掉。
他看看那个崭新的空调外机,
又看看周亚。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只是买了一棵白菜那么平常。
“姐……这个很贵吧?”
他小声问。
“不贵。”
周亚说。
她从不说谎。
但阮小白知道,她说的“不贵”,和自己理解的“不贵”,完全是两个概念。
她每天回来,一身的汗和灰尘,有时候回来胳膊上还会有新的擦伤。
他没再问。
空调装好后,师傅打开试机,一股冰凉舒爽的冷气瞬间充满了整个客厅。
阮小白站在出风口下面,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连日来积攒在身体里的燥热,好像一下子就被吹散了。
“遥控器给你。”
周亚把遥控器塞到他手里。
“热了就开,别省电。”
说完,她就转身回房了。
阮小白捏着那个小小的遥控器,像是捏着什么贵重的东西。
那天之后,厨房不再是蒸笼了。
他做饭的时候,会把厨房门开着,客厅的冷气就能溜进来一些,带走一部分热气。
又过了一阵子,家里又多了一样新东西——网络。
还是周亚叫人来装的。
理由是:“手机流量太贵。”
有了网,阮小白的世界一下子就打开了。
他发现这个世界的娱乐方式和他以前知道的完全不一样。
他对着那些搞笑视频能笑出眼泪,也会跟着美食博主学做一些奇奇怪怪的菜。
他的厨艺,因此突飞猛进。
从家常的番茄炒蛋,到工序复杂的干炸酥肉,再到需要精准火候的清蒸鱼。
一天比一天好吃。
周亚还是那个样子,话不多。
但她吃饭的速度,明显变慢了。
也不再是以前那种为了填饱肚子而进行的机械动作,她会认真地品尝每一道菜。
有时候阮小白问她:“今天这个怎么样?”
她会点点头。
“好吃。”
得到夸奖的阮小白,会立刻挺起小胸脯,一脸“那是当然”的得意表情。
但只要周亚一看他,他又会立刻收敛起来,假装矜持地“咳”一声,低头扒饭,耳根却悄悄红了。
家里添置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客厅里多了一张小小的二手茶几,周亚从旧货市场淘来的。
阮小白把它擦得干干净净,上面摆着他从楼下捡来的野花,用一个玻璃瓶养着。
阳台上多了几个泡沫箱,阮小白在里面种上了葱和香菜。
他说这样以后做菜就不用下楼买了。
小房间里,那张咯吱作响的折叠床换了张柔软的,还多了一个小小的床头柜。
虽然也是二手的,但被他擦得很亮。
这个小小的出租屋,越来越像一个家了。
一天晚上,周亚又回来得很晚。
外面下着雨,她进门的时候,头发和肩膀都湿了。
阮小白赶紧拿了干毛巾递过去。
“快擦擦,饭马上就好。”
他转身回厨房,把最后一道汤盛出来。
等他把三菜一汤都端上桌,周亚也擦干了头发,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坐到了桌边。
空调开着,屋里很安静,只有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今天工地上出事了,耽误了点时间。”
周亚忽然开口。
阮小白一愣,停下夹菜的筷子。
“你没事吧?”
“我没事。”
她摇摇头。
“脚手架上掉下来一块木板,砸到人了。”
她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那你以后......小心点。”
阮小白憋了半天,只说出这么一句。
周亚看了他一眼。
“小白。”
她忽然叫他。
阮小白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姐姐以前总是叫自己“你”,“喂”,或者干脆不叫,直接用眼神示意。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自然地叫他“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