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慈睡得很沉。
他向来心大,身处“任务世界”也好,睡在陌生的豪华客房也罢,都无法影响他高质量的睡眠。
月光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如水银般倾泻在地毯上,勾勒出房间里家具朦胧的轮廓,也照亮了他半张陷在柔软枕头里的侧脸。
呼吸均匀绵长,显得毫无防备。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门锁转动声,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
一道影子先于人影,被走廊壁灯昏黄的光线拉长,投在室内的地毯上。
随后,轮椅的轮廓缓缓滑入房间,金属部件在月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微光。
严彧坐在轮椅上,停在了门口,仿佛在确认什么。
他的目光穿透昏暗,精准地锁定了床上那个熟睡的身影。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朝慈平稳的呼吸声,和他自己胸腔里,那不受控制般、有些失序的心跳声。
他操控轮椅,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如同暗夜中滑行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床边。
月光正好落在朝慈的脸上。
睡着的他,褪去了白日里那种近乎淡漠的平静,显得更加柔和,甚至有些稚气。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嘴唇微微张着,看起来全然信赖,毫无威胁。
严彧就那样静静地凝视着他。
白天,他是被观察者,被那个叫做朝慈的、奇怪的存在,用那种平静无波的目光注视着。
而现在,攻守易形。
他成了唯一的观察者,可以肆无忌惮地、仔细地审视这个强行闯入他封闭世界的人。
他的目光像是有了实质,细细描摹过朝慈的眉骨、鼻梁、唇形,最后落在他随意搭在薄被外的手臂上。
那手臂线条流畅,蕴含着少年人特有的、不自知的生命力。
严彧的右手,无意识地握紧了自己那只毫无知觉的左手手腕。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与眼前这鲜活、温暖、酣睡的画面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底翻涌。
他为什么会这么平静?为什么能在一个他这样的“怪物”身边,睡得如此安稳?难道他真的感觉不到这栋房子里的压抑,感觉不到自己周身散发的阴郁和危险吗?
还是说……他真的,不怕?
严彧的右手,抬起了一寸,指尖在微凉的空气中轻轻颤抖——他想碰一下。
只是想确认一下,那看起来温暖的手臂,是否真的如想象中一样,带着能灼伤他冰封内心的温度。
他的指尖,缓缓地、带着一种迟疑,朝着朝慈露在被子外的手腕探去。
距离在一点点缩短。
五厘米……三厘米……一厘米……
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皮肤散发出的、微弱的体温。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刹那——
睡梦中的朝慈,毫无预兆地轻轻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像是梦到了什么,嘴角还无意识地弯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严彧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了手,动作快得带起了一丝微风。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屏住呼吸,轮椅下意识地向后移动了半尺,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如同受惊的猎物,死死地盯着朝慈。
然而,朝慈只是翻了个身,将脸埋进了枕头更深处,便再次陷入了沉静的睡眠,对刚才床边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
严彧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茫然和自我厌弃。
他在做什么?
像个卑劣的窃贼,在深夜潜入别人的房间,窥探别人的睡颜,甚至还产生了那样……不堪的念头。
他操控轮椅,缓缓后退,一直退到门口,退回到走廊昏暗的光线里。
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那个重新变得安稳的背影,然后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咔哒。”
锁舌落回锁孔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门内,朝慈依旧熟睡,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门外,严彧靠在轮椅里,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阴影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抬起那只刚刚险些越界的右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冰凉的指尖接触到同样冰凉的皮肤,却无法平息内心深处那股莫名燃起的、混乱的火焰。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要开始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