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西苑,湖光山色,本是消暑散心的好去处。
一场马球赛刚歇,看台上的人群尚未散去。
五皇子李璊一身火红的骑装,额角带着运动后的薄汗,被一群年龄相仿的宗室子弟和趋炎附势的官员簇拥着,高声谈笑,意气风发。
他方才在场上进了关键一球,正是志得意满之时。
“五殿下马术精湛,这一球可谓神来之笔!”
“是啊是啊,颇有陛下当年之风范!”
谄媚之声不绝于耳。
李璊听得身心舒畅,扬着下巴,目光扫过看台,恰好看见三皇子李瑾正从另一侧的凉棚下走出,身边只跟着两名清瘦的文士和几个沉默的随从,显得颇为冷清。
李璊眼珠一转,嘴角勾起一抹带着恶意的笑容,拨开人群,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故意提高了音量,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
“三哥!方才马球赛如此精彩,你怎么独自坐在那边喝茶?莫非是觉得我们这般嬉戏,有失皇子体统?”
他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目光都聚焦过来。
谁都知道五皇子受宠,三皇子虽年长且素有贤名,但圣心难测,此刻无人敢轻易插话。
李瑾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神情,不见丝毫愠怒。
他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近十岁的弟弟,目光平静:“五弟说笑了。为兄不擅此道,在场边为诸位助威喝彩,也是一样的。见五弟英姿勃发,为兄心中甚慰。”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自己不擅长,又捧了李璊一句,将对方的挑衅轻轻化解。
然而,李璊今日存心要找茬,岂会轻易放过?
他上前几步,几乎要凑到李瑾面前,脸上带着故作的天真:“三哥总是这般谦逊。不过,我听说三哥近日又在父皇面前上了折子,说要清查这个,整顿那个,惹得父皇都有些烦心了。要我说,三哥何必总是操心那些繁琐政事?像我们这般年纪,合该多骑骑马,打打球,让父皇看着也高兴,岂不是更好?”
这话就说得相当露骨了,几乎是指着鼻子说李瑾“多管闲事”、“惹皇帝厌烦”。
李瑾身后的两名文士脸色微变,显露出愤慨之色,但被李瑾一个眼神制止了。
李瑾看着李璊,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依旧平和,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五弟,身为皇子,享万民奉养,自当为君父分忧,为社稷考量。政务繁琐,却关乎国计民生,岂能因个人好恶而避之不及?若能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父皇自然欣慰。”
他这番话,格局立判高下。
李璊被噎了一下,他本就不擅长这些大道理,见说不过,脸上有些挂不住,恼羞成怒之色渐显。
他冷哼一声,声音带着讥讽:“三哥真是忧国忧民,弟弟佩服!只是不知,三哥这般‘操劳’,是为了百姓呢,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这含沙射影的质疑,几乎是在暗示李瑾结党营私,图谋不轨了!周围众人听得心惊肉跳,连那些原本奉承李璊的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不敢掺和进这等危险的言辞中。
李瑾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他可以容忍弟弟的骄纵无礼,但不能容忍这种涉及根本的污蔑。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李璊,声音不高,却带着皇子应有的威仪:“五弟!慎言!此话也是你能妄加揣测的?莫非是有人在背后教你如此非议兄长,质疑君父?”
他直接将问题拔高到了“非议兄长”、“质疑君父(暗示皇帝识人不明)”的高度,并且点出背后可能有人指使,一下子将李璊逼到了墙角。
李璊到底年轻,被李瑾陡然转变的气势和犀利的言辞镇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身边那些簇拥者,此刻更是噤若寒蝉,无人敢出声帮他。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插了进来:“二位殿下这是聊什么呢?如此热闹。”
众人回头,只见萧贵妃在一众宫娥太监的簇拥下,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关切,仿佛刚刚到来,对之前的冲突一无所知。
李璊见到母亲,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委屈地喊了一声:“母妃!”
萧贵妃走到近前,先是对李瑾笑了笑:“瑾儿也在。”
然后才看向李璊,语气带着宠溺的责备:“璊儿,是不是又调皮,惹你三哥不高兴了?你三哥事务繁忙,难得清闲,你还不懂事些。”
她轻描淡写地将一场尖锐的冲突,定义为兄弟间的“调皮”和“不懂事”。
李瑾心中冷笑,面上却恢复了平静,微微躬身:“贵妃娘娘言重了,不过是与五弟闲聊几句。”
萧贵妃笑容不变,目光在李瑾脸上停留一瞬,意味深长地说道:“兄弟之间,自当和睦友爱才是。瑾儿你是兄长,要多担待些。陛下最希望的,便是看到你们兄弟齐心。”
她这话,看似劝和,实则暗含告诫,提醒李瑾要顾及“兄弟和睦”的表面文章,不要把事情闹大。
李瑾如何听不出其中的讥锋,他垂下眼眸,掩去其中的冷意,淡淡道:“贵妃娘娘教训的是,儿臣谨记。”
一场风波,在萧贵妃的干预下,看似平息了。
但看台上所有目睹经过的人都知道,三皇子与五皇子,或者说,三皇子与萧氏一脉的矛盾,已经摆到了明面上,再无转圜余地。
李璊跟着萧贵妃悻悻离去,临走前还不忘瞪了李瑾一眼。
李瑾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他身后的文士低声道:“殿下,五殿下如此骄纵,只怕以后麻烦不断啊。”
李瑾沉默片刻,轻轻吐出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明。
他低声道,“既然避无可避,那便……迎风而上吧。”
西苑的湖光山色依旧明媚,但在场所有人的心中,都感受到了一丝山雨欲来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