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驱散了昨夜的血腥与肃杀,但北京城并未恢复往日的秩序。
茶馆酒肆早早开了门,无数客人来往,原本临近破城,本应该是生意清冷,往日纵使有几个来客,也只是沉默地饮酒喝茶,气氛惶恐,无人胆敢谈及国事。
然而如今内城各大茶馆酒里,却是无数百姓在此高声谈笑。
“听说了吗?昨天德胜门……”一个穿着旧儒衫的老者,声音沙哑,对着茶碗出神,“皇上他……天神下凡啊!一拳,就一拳!就把那闯贼的老营兵打了个对穿!”他比划着,手指都在哆嗦,不知是激动还是后怕。
旁边一个商贾打扮的胖子连连点头,小眼睛闪着光:“何止啊!张掌柜他侄子就在城上当差,回来说了,皇上刀枪不入!箭射在身上叮当响,连个白印都没有!后来更是了不得,拿着强弓,一箭能把闯贼的攻城车射个大窟窿!这……这哪是凡人手段?”
“莫非真是太祖高皇帝显灵?护佑我大明国祚不绝?”有人猜测道,语气带着敬畏。
“显灵?我看皇上就是真龙降世!以前深藏不露,那是……那是龙潜于渊,如今国难当头,真龙这才现了神通!”一个年轻的伙计激动得满脸通红,他昨日远远望见了城头那抹耀眼的明黄,此刻已是皇帝的狂热拥趸。
关于皇帝如何神勇的细节,在口耳相传中越发夸张离奇,但核心无人质疑——皇帝不再是那个深宫中优柔寡断的天子,而是拥有了非人之力的战神。
而当抄家的告示贴满大街小巷,尤其是成国公、魏首辅等人家中抄出的巨额财富清单公之于众时,民间的情绪瞬间被点燃了。
“老天爷!成国公府抄出现银八十万两!黄金数万两!还有那许多宝贝……这得是多少民脂民膏!”
“魏藻德!那个整天把孔孟之道,清廉自守挂在嘴边的首辅!家里竟抄出三十多万两现银!还有无数田契店铺!呸!伪君子!”
“看看!看看!他们当初捐饷,一个个哭穷,只拿出几百两银子糊弄皇上!原来家底厚实着呢!”
“难怪官兵没粮饷,难怪城防破败!钱都进了这些蛀虫的腰包!”
愤怒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公侯阁老,此刻在百姓口中成了十恶不赦的国之巨蠹。皇帝抄家杀人的酷烈手段,在这些触目惊心的数字面前,反而成了大快人心的正义之举。
“杀得好!抄得好!皇上圣明!”这样的呼喊开始在街头巷尾响起,越来越响亮。
一些穿着破烂号衣的兵卒,聚在墙角,默默听着议论。他们身上还带着昨日的血污和疲惫,但眼神里却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兄弟,值了……”一个断了只手的老兵,用剩下的手拍了拍同伴:“皇上……皇上跟咱们一起杀过敌,现在又给咱们讨饷钱……这条命,卖给皇上,不冤!”
他的同伴重重点头,眼眶有些发红。
就在今天一大清早,他们的长官就把所有人都叫到校场,直接就把一大箱白银打开,摆在他们面前。扯开嗓门大喊:“皇上诛灭奸臣,抄没家产,充作军资!皇上说了,绝不亏待流血卖命的弟兄!昨日守城有功者,按斩首、伤情,现场发赏!战殁者,三倍抚恤,即刻送到家人手中!往后,足饷足粮,再敢有克扣的,老子第一个砍了他,皇上诛他九族!”
话毕,便让手下的亲兵将银子分发下去,足额的银子就这么当着众将士的面发到每一位士兵的手上,不敢有任何克扣。
银子!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实实在在地发到了他们这些苦哈哈的大头兵手里!很多士卒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多少年了,他们早已习惯了饥饿、欠饷、被上官盘剥,何曾有过这般待遇?
这次不仅把欠的军饷补上,还为了犒劳奋战的将士,给全体官兵都发了双饷,就连最底层的步卒都拿到了双倍的银子。
那些战死者的家属,不仅有双饷,还有着三倍的抚恤,一些战死士卒家里仅剩一对孤儿寡母,也得到妥善照料。
他们这些丘八,何曾受过这等重视?皇帝用神勇激励了他们,用抄家得来的银钱抚恤了他们,这比任何空话都更能收拢军心。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沉浸在激动与兴奋中。
在某处僻静的宅院内,几个未能上朝的中下层官员聚在一起,面色凝重。
“雷霆手段,固然能震慑一时,但……如此酷烈,近乎暴虐,非明君之象啊。”一个清瘦的官员忧心忡忡。
“暴虐?若非陛下昨日展现神威,力挽狂澜,此刻你我都已是闯贼阶下之囚!甚至性命不保!”另一个官员反驳,他显然更务实,“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这些蠹虫,难道不该杀?”
“可……可这牵连……陛下此举,恐寒了天下士人之心……”
“寒心?若大明都没了,要这士人之心何用?眼下当务之急,是稳住京城,击退闯贼!我看陛下此举,正是破而后立!”
官员内部也产生了分歧,但无论如何,无人再敢轻视龙椅上那位已然脱胎换骨的皇帝。
而在更深沉的阴影里,那些原本与闯军暗通款曲,或者心怀异志的人,此刻更是胆战心惊。
“完了……全完了……朱纯臣、魏藻德都倒了……”一个暗中给闯军送过信的官员在家中惶惶不可终日。
“锦衣卫下一个会不会来找我?”
“皇上他……他还是人吗?刀枪不入,力大无穷……这怎么斗?”
另一个准备了迎闯王贺礼的勋戚,看着库房里的财物,如同看着催命符,慌忙命令下人赶紧毁掉相关证据。
皇帝的神勇和随之而来的血腥清洗,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们心中许多投机的心思。至少在闯军真正攻破北京,或者皇帝那神力消失之前,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某处深宅大院内,几位未能上朝,却也未被列入首批清算名单的官员秘密聚首,个个面色阴沉如水。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呵呵,这分明是刮骨钢刀!”一个干瘦的官员压着嗓子,声音里带着恐惧和怨毒。
“朱纯臣、魏藻德固然有取死之道,可如此不经三司会审,直接抄家下狱,甚至威胁诛族……这与暴秦何异?与隋炀何异?”
“慎言!”另一位年纪稍长的官员警惕地看了看窗外,“陛下……陛下如今非常人也。昨日城头神迹,万千人亲眼所见,做不得假。此刻民心、军心皆在彼处,吾等若轻举妄动,无异于以卵击石。”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屠戮士大夫,败坏朝纲吗?”先前那官员不甘道。
“非也。”年长官员捋着胡须,眼神闪烁,“陛下神力,或为真。但治国平天下,岂能仅凭匹夫之勇?”
“朝廷运转,终究需吾辈士人。如今闯贼大军未退,关外建虏虎视,陛下总有需要我等的时候。届时,再行劝谏,或可挽回圣心,导君于正途。”
他的话让在场几人稍稍安定,但眉宇间的忧色并未散去。导君于正途?想起皇帝昨日那冰冷戏谑的眼神和今日酷烈的手段,他们心里实在没底。
而在另一处更为隐秘的联络点,一个穿着普通百姓衣服,眼神却异常精悍的汉子,正低声向一个看似账房先生的人汇报: “…城内传言皆如此,那狗皇帝确实邪门得很!力大无穷,箭矢难伤!李闯王攻势受挫,已然暂退。另外,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像疯狗一样,正在全城大肆抄家,不少我们之前联系的勋戚官员都被抓了,线路断了好几条!”
账房先生打扮的人面色凝重,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刀枪不入,力能扛鼎……这怎么可能?莫非是江湖把戏,障眼法?”
“不像!”那汉子摇头,“无数双眼睛看着,做不得假!而且,昨日闯营兄弟死伤惨重,都是实打实的。”
细作头目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此事必须立刻禀报闯王。另外,通知城内所有暗桩,全部静默,没有命令,不得妄动!那崇祯……现在已经是个怪物了,在他眼皮底下活动,太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