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北京城紧锣密鼓地整军备战时,崇祯皇帝身冒金光、力挽狂澜,于万军中生擒李自成、大破数十万闯军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伴随着八百里加急的塘报和南来北往的商旅,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长江南北。
大西军所在。
大西王张献忠原本正志得意满地接受着麾下将领的朝拜。当听到探马汇报北京剧变时,他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
“哈哈哈!放他娘的连环屁!崇祯那小儿,风吹就倒的书生样,还浑身冒金光?一拳打穿城门?生擒李自成?编瞎话也得有个谱!定是京城那帮狗官眼看守不住了,编出这等鬼话糊弄人,想吓唬我?做梦!”
他麾下大将李定国较为持重,沉吟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京师剧变当是属实,李闯败亡或许也是真的,只是这细节……未免太过骇人听闻。”
孙可望也嗤笑道:“定是李自成那厮太过废物,阴沟里翻船,被明军侥幸赢了一阵。至于什么天神下凡,纯属无稽之谈!义父不必理会,咱们正好趁明廷元气大伤,全力经略湖广!”
张献忠大手一挥:“说得对!管他崇祯是人是鬼,和老子的大军说去吧,加紧征兵,给老子打下岳州,进军长沙!”
左良玉军府。
左良玉拿着来自京师的邸报和几份私信,眉头紧锁,在堂内踱步。他身形高大,虽已年过五旬,但久经沙场,自有一股威势。
“父亲,此事太过蹊跷。”其子左梦庚在一旁道,“崇祯皇帝何时有这等武勇?一人破军?这……这简直是神话传说。会不会是朝中有人故布疑阵,引我等轻举妄动?”
左良玉停下脚步,冷哼一声:“崇祯有几斤几两,老夫还不清楚?优柔寡断,猜忌成性,绝非能做出这等事的人。”
“至于神力……哼,子不语怪力乱神!多半是京营还有些许余力,加上城内有民协助,城外有勤王兵马来援,里应外合,才侥幸击退了李闯。这所谓神迹,不过是稳定人心、震慑四方的把戏罢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不过,李自成败亡,对我们而言,未必是坏事。朝廷如今重心必在北方,对我等的掣肘便会少很多。传令下去,加紧操练兵马,囤积粮草。另外……以本帅的名义,给京师上一道贺表,言辞要恭谨,再送上些劳军的物资,探探虚实。”
山海关,吴三桂府邸。
吴三桂正值壮年,面容俊朗却带着一丝阴鸷。他仔细阅读着来自北京和多方面的情报。
此时的他还是一名总兵,原本是率领着关宁军驻扎宁远城,作为抵御满清的前线。
只是因为先前京师告急,才被崇祯一纸诏令调离宁远城,率军回京师支援,而关宁军这会正好走到山海关。
“将军,京师传来的消息言之凿凿,不少溃散的闯兵也都在流传皇上刀枪不入、力大无穷……”副将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
吴三桂沉默良久,缓缓道:“宁远城头的红夷大炮,一炮下去,任你钢筋铁骨也要粉身碎骨。”
“所谓刀枪不入,或许只是讹传,或是某种我等不知的护身宝甲。但其能亲临战阵,激励士气,以致大破闯贼,生擒李自成,此事……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他走到窗边,望向关外莽莽群山,语气复杂:“若皇上真有如此手段……这天下局势,恐怕要变了。”
他深知,一个拥有绝对威望和武力的皇帝,对于他们这些拥兵自重的边将意味着什么。
“将军,那我们……”
吴三桂转过身,眼中精光一闪:“立刻以最恭顺的语气,向陛下上贺表,言辞要极尽恳切,表达我等关宁将士闻听圣上神威,欢欣鼓舞,誓死效忠之意!同时,加强关防,严密监视关外鞑子动向。”
“另外,准备一份厚礼,不,准备两份!一份以我个人的名义进献陛下,还有一份……送给骆养性指挥使。”
副将心领神会,这是要多方下注,打探虚实,尤其是要结交皇帝身边的新贵。
其他各地, 如江北四镇的高杰、黄得功等人,以及各地的巡抚总兵,在收到消息后,反应大同小异。
惊疑、难以置信是主流,但无论如何,李自成数十万大军兵败北京的消息是确凿无疑的。
一时间,送往京师的贺表、慰劳信如同雪片般飞来,言辞无不极尽谦卑恭顺,仿佛一夜之间,大明朝野上下又恢复了众正盈朝,君明臣贤的景象。
然而,在这看似归心的表象之下,是各方势力更深的猜忌,观望和紧张的盘算。所有人都明白,那位坐在紫禁城里的皇帝,已经和过去完全不同了。
下一步,这位手握神力,刚刚取得大胜的皇帝,会将他的矛头指向何方?是内是外?无人得知,但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已经悄然笼罩在整个大明疆域的上空。
南京,秦淮河畔,某处雕梁画栋的园林别业内。
几位身着苏绸、气质儒雅的士绅正围坐品茗,但气氛却与这雅致的环境格格不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愤怒和惶恐。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一个瘦高个子的士绅将手中的景德镇瓷杯重重顿在桌上,茶水四溅。
“那皇帝,他怎敢……怎敢如此酷烈!魏阁老、成国公……多少贤良,多少与江南休戚与共的栋梁,竟被他如同杀鸡屠狗般处置,家产抄没一空!这、这与强盗何异?!”
他口中的魏阁老、成国公,家族根基或在北方,但与江南士绅集团通过联姻、师承、利益输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本身就是这个庞大网络在朝中的代表和庇护伞。如今被崇祯连根拔起,等于狠狠一刀砍在了江南士绅的利益命脉上。
另一个胖胖的士绅捻着胡须,脸色阴沉:“听闻那皇帝小儿还搞出了什么戴罪营,用的就是闯贼降卒!与流寇为伍,残害士大夫,此乃自绝于天下读书人!曾有人说过,此人刻薄寡恩,非人君之相,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更可恨的是,他还散布什么天神下凡、刀枪不入的妖言!”一个年轻些的士子愤愤道,“无非是装神弄鬼,愚弄黔首,为其暴行张目!我江南文华之地,岂能信此等无稽之谈?”
然而,尽管嘴上不信、不屑,但在座众人眼底深处,都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惧。北京传来的消息太过骇人,由不得他们不全神贯注。那雷霆般的抄家手段,那匪夷所思的神迹,都让他们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
“如今朝廷……怕是已非吾辈士人之朝廷了。”胖士绅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那皇帝刚刚大胜,兵锋正盛,更兼抄家得了泼天的财富……我等……还需早作打算。”
“打算?如何打算?”瘦高士绅冷笑,“难道还能反了不成?别忘了,江北还有四镇兵马……”
“反自然不可轻言。”胖士绅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但江南乃财赋重地,朝廷若要维持,终究离不开我等。他崇祯可以杀一批官员,难道还能把江南所有的士绅、所有的读书人都杀光?他能离得开漕粮,离得开税银?”
他环视众人,缓缓道:“眼下之计,一是要联络朝中尚存,与我江南友善的官员,多方打探,弄清北京虚实。
“二是要严格控制舆论,绝不能让那神迹妖言在江南蛊惑人心。”
“三是要……未雨绸缪,各家都要加紧清点田亩、隐匿财产,必要时……或许可以考虑,暂缓今年的部分漕粮和税银起运,看看朝廷的反应。”
众人闻言,皆心领神会。这是要以江南的财赋为筹码,向那位手段酷烈的皇帝施压,试探其底线。
“另外,”胖士绅补充道,“贺表还是要上的,言辞更要恭顺,要盛赞陛下神武,平定逆匪。但私下里……该做的事情,一样都不能少。”
园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茶水微凉。这些江南士绅的领袖们,在最初的震惊和愤怒之后,迅速开始以他们熟悉的方式来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
他们不相信什么神迹,他们只相信实实在在的利益和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