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政府第三会议室的红木长桌泛着冷光,将钢笔在指间转了半圈,金属笔帽在灯光下划出银弧。当笔尖落在《营商环境升级计划任务分解表》上时,发出清脆的叩击声,像一柄重锤敲在二十三位与会者的心头。
一周内,要看到专班的成立方案。新上任的省长将文件推到桌心,墨黑的瞳孔扫过全场,记住,这不是常规工作组。
副省长赵立东的脊椎突然绷紧。作为全省公认最的干部,他在仕途三十年里第一次感到后颈汗毛倒竖。钟长河目光像手术刀般精准,剖开他强装镇定的表象——三天前在省委党校的走廊里,这位年轻省长曾驻足看过他墙上的登山照,照片里他正带领救援队穿越暴风雪中的雀儿山。
赵立东同志,钟长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你带队。需要谁,直接调。
当赵立东在周五傍晚拿到专班成员名单时,窗外的梧桐叶正被秋风卷着打转。组织部送来的档案袋上贴着张泛黄的便利贴,我苍劲的字迹力透纸背:选狼,不选羊。翻开名册,第一个名字就让他呼吸一滞——江州市市场监管局局长秦峰,那个在去年疫情期间敢封停三家公立医院食堂的。
赵省长,这...秘书小陈捧着保温杯的手微微发颤,秦峰上个月刚因为作风问题被纪委约谈...
约谈原因?赵立东抽出秦峰的档案,照片上的男人眼神锐利如鹰,嘴角却噙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把市委书记小舅子的违规审批项目给退回去了,还在审批大厅贴了流程图。小陈的声音越来越低,让权力在阳光下晒晒太阳...
就他了。赵立东合上档案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想起钟长河在常务会上说的那句话:破坏营商环境的,不是老虎就是苍蝇,但更多时候是温水煮青蛙的庸官。
专班办公室设在省政府后院那栋快拆迁的老楼里,斑驳的墙面上还留着工业学大庆的褪色标语。当秦峰带着一身风尘撞开玻璃门时,已经有七个人等在那里。省发改委的拼命三娘林薇正拿马克笔在白板上画作战地图,财政厅那个总穿冲锋衣的野小子张强蹲在窗台上啃煎饼,省司法厅的冷美人苏晴则把笔记本电脑架在暖气片上,屏幕亮着《行政许可法》修订草案。
人齐了。赵立东将公章重重盖在专班成立文件上,红泥在效能革命四个字上洇开,像团燃烧的火,从今天起,我们没有上下班时间。
秦峰突然笑出声,露出两颗小虎牙:赵省长,听说您当年在雀儿山救过整支登山队?他从背包里掏出个黄铜指北针推到桌心,现在咱们也在暴风雪里,就是不知道谁会掉队。
第一个月的效能督查像场突如其来的冰雹。当秦峰带着暗访组出现在省住建厅时,那位的副厅长还在办公室里泡功夫茶。紫檀木茶盘上缭绕的水雾中,赵立东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钟省长刚从企业调研回来,现在在你们楼下。
副厅长的紫砂壶砸在地上,茶水混着碎瓷片溅湿了锃亮的皮鞋。而此刻的我正站在政务大厅的自助终端前,看着屏幕上跳转缓慢的页面皱眉——半个月前专班要求接入的一网通办系统,至今还在显示系统维护中。
有意思。秦峰举着手机录下整个过程,镜头里副厅长点头哈腰的样子和墙上为人民服务的标语形成荒诞的对比,这就是干部的生存智慧?
深夜的专班办公室灯火通明。林薇把二十七个省直部门的整改报告摊在地上,像在破译某种古老密码。张强用红笔圈出那些高度重视立即整改的套话,在旁边画了只摇头晃脑的狐狸。苏晴突然将一份举报信拍在桌上,信封上二字被雨水洇得模糊:有家外资企业反映,环保厅的人昨天刚去检查过,今天又来...
赵立东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钟长河发来的短信,只有一个坐标和时间。当专班成员次日清晨赶到城郊那家精密仪器厂时,我正蹲在车间角落,用手帕擦拭着检测设备上的灰。
这台德国进口的三坐标测量仪,厂长老李眼眶通红,因为环评审批拖了八个月,每天折旧费两万三。他突然抓住秦峰的胳膊,指节发白,你们专班到底能不能办实事?
秦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起三天前环保厅那位心机深的总工程师,在酒桌上拍着胸脯保证特事特办,转头就让科员把材料塞进了档案室最底层。此刻朝阳正从厂房天窗斜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照出无数飞舞的光点,像极了他们这些天四处碰壁时遇到的推诿与敷衍。
七天。赵立东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李厂长,七天后我来验收设备。
那场持续了168小时的攻坚战,后来成了省政府大院的传奇。秦峰带着张强在环保厅档案室守了三十个小时,直到在废弃的消防柜里翻出那份蒙尘的审批材料;林薇把铺盖卷搬进了数据中心,三天三夜没合眼,硬是打通了七个部门的数据壁垒;苏晴则直接住进了政务大厅,用摄像机记录下每个窗口的服务全过程。当第七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厂区时,秦峰顶着满头白发,把盖着鲜红印章的批文递到李厂长手里。
赵省长,秦峰在电话里突然哽咽,我们做到了。
电话那头传来钟长河难得的轻笑:知道为什么选你们这些干部吗?因为改革不是请客吃饭。远处隐约传来省政府大楼的钟声,下周一,把专班的战报整理好,常务会要用。
当赵立东带着厚厚的整改台账走进会议室时,发现钟长河我的办公桌上多了个新摆件——三只青铜狼崽围着一枚公章,狼眼在晨光中闪着幽光。窗外的银杏叶不知何时已染成金黄,秋风卷着落叶拍打玻璃,像无数只鼓掌的手。
效能革命,才刚刚开始。钟长河转动着狼形摆件,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下一步,我们要啃更硬的骨头。
秦峰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那句话:真正的改革者,都是在暴风雪里开路的人。此刻他口袋里的黄铜指北针微微发烫,仿佛有团火在里面燃烧——那是属于干部的温度,坚韧、团结,且永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