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凤冠之重，我心之衡
金銮殿上，那句“钦此”如同一柄千钧之锤，重重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他们震惊地看着阶下那对璧人，看着皇帝史无前例的恩宠，看着瘫软在地的三皇子，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家庭纠纷，而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权力洗牌。
苏瑶跪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当“一品诰命夫人”、“凤冠霞帔”、“共同执掌王府”这些词传入耳中时，她的第一反应，并非狂喜，而是一种近乎冰冷的冷静。
她能感觉到身旁顾云逸那紧绷的身体，和他投来的、带着灼热温度的目光。她知道，这是他为她打下的江山，是他用一场豪赌，为她赢来的无上荣光。
然而，她的心中，却升不起半分被庇护的感激。相反，一种奇异的、近乎疏离的审视感，油然而生。
她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棋手，在复盘这盘惊心动魄的棋局。她看到了顾云逸的每一步棋，每一步都精准、狠辣，将顾云昭的阴谋，变成了自己登顶的阶梯。他利用了皇帝对权力的忌惮，利用了朝臣的趋炎附势，更利用了她——一个需要被拯救的、无辜的王妃。
他给了她至高无上的荣耀，却也同时，将她更深地绑在了这架名为“皇室”的战车上。从此，她不再是一个可以随时抽身的旁观者，而是他最醒目的软肋，也是他最锋利的武器。
这份荣耀，是蜜糖，也是枷锁。
“谢父皇隆恩。”顾云逸的声音，洪亮而沉稳，充满了胜利者的姿态。他拉着苏瑶，一同叩首。
苏瑶顺从地跟着他的动作，行完了这场大礼。当她站起身时，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冷，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回府的马车上，气氛却与来时的剑拔弩张截然不同。
顾云逸的心情极好，他看着苏瑶，眼中满是化不开的柔情和得意。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生命里。
“瑶儿，”他轻声唤她，这个称呼，是他第一次如此亲昵地叫出口，“从今往后，这京城里，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你就是这靖王府的女主人，是我顾云逸唯一的妻。”
苏瑶靠在软垫上，目光却投向了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些曾经对她指指点点的百姓，此刻在看到靖王府的马车时，早已吓得跪倒一片，不敢抬头。
“为什么？”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她问的，不是“谢谢”，而是“为什么”。她想知道，他做出这一切的真正动机。
顾云逸愣了一下，随即将她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长发，声音低沉而温柔：“因为，我不想再让你一个人，面对任何风雨。权力，是最好的盾牌。我把它交给你，这样，无论我在不在，你都能保护自己。”
他顿了顿，在她的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苏瑶，这不仅仅是一顶凤冠，这是我的承诺。从今往后，你不仅是我的妻子，更是与我并肩，看这万里山河的，唯一之人。”
这番话，情真意切，足以让任何女人沉沦。
然而，苏瑶的心，却异常的清醒。
她轻轻地推开他，坐直了身体，迎上他带着些许不解的目光。
“顾云逸，”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救你，是因为我愿意。不是因为我是你的王妃，也不是因为那可笑的契约。我只是不想让你死。”
她的眼神，清澈而锐利，仿佛能看透他的灵魂。
“今天，你在朝堂上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很感激。但这份感激，不代表我会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给予的这一切。”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
“你把权力这面盾牌交给我，可你有没有想过，这面盾牌，同样会变成刺向我的利剑？你把我推到和顾云昭对立的面前，让我成为他眼中钉、肉中刺，你问过我的意愿吗？”
“你用你的方式保护我，可这种方式，却让我陷入了更危险的境地。顾云逸，这不是我想要的。”
顾云逸彻底怔住了。
他从未想过，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在他看来，他给了她一切，给了她荣耀、地位和保护，她应该感动，应该依赖他。可她却……拒绝了。
她的眼中，没有半分被保护的喜悦，只有一种独立的、近乎刺骨的清醒。
“我……我只是想……”他有些语无伦次。
“你想掌控一切。”苏瑶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你习惯了掌控，习惯了你以为的‘为我好’。但你忘了，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我自己的思想，我自己的选择。我救你，是出于我作为一个大夫的本能，和我对你的……一份特殊的情感。但这不代表，我就要成为你权力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哪怕是一颗被你捧在手心的王后。”
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所有自以为是的保护，露出了里面那份深藏的、控制欲的内核。
顾云逸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他看着她，心中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他以为他懂她，可原来，他什么都不懂。
“那我该怎么做？”他艰难地问道，声音里，带着些许迷茫。
苏瑶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罕见的脆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还是被触动了。
她伸出手，轻轻地，覆在了他那只完好的手上。
“顾云逸，”她的声音，柔和了下来，“我不需要你把我当成易碎的珍宝一样护在身后。我需要的，是一个伙伴。一个能信任我、尊重我，能与我并肩作战的伙伴。”
“你给我的这顶凤冠，很重。我收下了。但不是作为你赐予的荣耀，而是作为我应得的武器。从今往后，靖王府的事，我不会再袖手旁观。我会用我的方式，来守护这个家，守护……你。”
“你给我的权力，我也要了。但不是为了让你掌控我，而是为了让我有足够的能力，不被任何人掌控，包括你。”
她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了智慧、自信和决断的光芒。
顾云逸看着她，看着这个在他面前，彻底展露出独立灵魂的女子，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他一直以为，爱是给予，是保护。可现在他才明白，真正的爱，是尊重，是平等，是让她成为她自己。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释然而又充满了欣赏。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紧紧地。
“我的伙伴。”
苏瑶看着他，也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笑容，如冰雪初融，春暖花开，瞬间照亮了整个车厢，也照亮了顾云逸整个世界。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失去了一个可以被他圈养在羽翼下的金丝雀，却得到了一个能与他并肩，翱翔九天的凤凰。
而这，远比任何荣耀，都更让他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