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鸿门宴
秋风乍起，卷起御花园中层层叠叠的金色落叶，如同在为这座辉煌的宫殿，铺上一层华丽而冰冷的锦缎。
当朝太后六十大寿，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一种刻意营造的喜庆之中。朱红的宫墙，挂上了喜庆的宫灯，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桂花混合的、甜腻而庄重的气息。
顾云昭谋反案之后，朝堂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地震。尘埃落定，顾云逸的太子之位，前所未有的稳固。而苏瑶，也早已不是那个初入王府、谨小慎微的侧妃。她以“大燕医会”创始人的身份，和在那场风波中力挽狂澜的智谋，赢得了满朝文武的敬畏。
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站得越高，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就越复杂。有仰慕，有敬畏，但更多的，是那些被她挡了光的人，眼中那无法掩饰的嫉妒与怨毒。
慈安宫内，早已是高朋满座。后宫之中，但凡有品级的妃嫔、命妇，皆身着华服，珠翠环绕，笑语盈盈。这是一场盛宴，也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每一个人的妆容，每一件首饰的价值，每一次恰到好处的奉承，都是她们在这场战争中，无声的武器。
苏瑶作为太子妃，身着一袭正红色的云锦宫装。那云锦，是前几日皇帝亲自赏赐的，色泽如血，光华内敛。她没有佩戴过多繁复的首饰，只在发髻间，斜插一支凤凰步摇，凤凰的眼眸，是两点幽幽的红宝石，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仿佛在洞察着这宫殿里，每一个隐藏在暗处的灵魂。
她一出现，瞬间便成了全场的焦点。在那一片争奇斗艳的浓妆艳抹中，她清冷的气质，如同一朵在寒霜中傲然绽放的红梅，美得惊心动魄，也美得……格格不入。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至少有五六道毫不掩饰的、充满敌意的目光，如芒在背。
其中，最为锐利的，一道，来自丽妃。
丽妃，是后宫中除了皇后之外，最得宠的妃子。她出身将门，兄长正是手握重兵、镇守北境的抚远大将军林威。在顾云昭倒台后，林家，便成了朝堂上，唯一能与太子势力分庭抗礼的军事力量。这份底气，也让她在后宫之中，行事向来张扬霸道。
此刻，她正斜倚在软榻上，穿着一件金丝绣成的百鸟朝凤图华服，满头珠翠，流光溢彩。她端着一盏琉璃杯，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那双顾盼生辉的丹凤眼里，却满是冰冷的算计与毫不掩饰的嫉妒。
“哟，这不是太子妃娘娘吗？”丽妃摇曳着水蛇般的腰肢，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她的声音，甜得发腻，像裹着蜜糖的毒药，“妹妹今日可真是光彩照人，把我们这些个庸脂俗粉，都比下去了呢。”
“丽妃娘娘过誉了。”苏瑶缓缓起身，微微颔首，行了一记标准的宫礼。她的声音，清冷如水，听不出任何情绪，既不因对方的恭维而欣喜，也不因对方的敌意而动怒。
“本宫可没过誉。”丽妃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钩子，在苏瑶身上一寸寸地扫过，最后，落在了她身后的春桃身上，“哟，这不是春桃姑娘吗？前阵子在锦绣阁，可是出了好大的风头啊。听说，连丞相府的千金，都被你给治得服服帖帖的？”
这话一出，周围立刻响起一阵压抑的窃笑。
春桃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锦绣阁之事，是她的耻辱，也是她心中永远的痛。她紧紧地攥着手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但还是鼓起勇气，屈膝道：“回娘娘，是奴婢的福气。”
“福气？”丽妃发出一声娇笑，那笑声里，充满了尖刻的嘲讽，“一个奴才，能有什么福气。不过是仗着主子的势，狐假虎威罢了。说到底，还是主子调教有方，连一个下人，都这么有威风。”
这话说得极其恶毒，明着是贬低春桃，暗地里，却是在指桑骂槐，说苏瑶治下不严，纵容奴才，目中无人。
“丽妃！”苏瑶的脸色，终于冷了下来。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瞬间凝结起一层冰霜，“她是我的人，你若是不满，大可以直接冲我来。为难一个下人，算什么本事？”
“哎哟，太子妃妹妹，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丽妃立刻装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手帕都捂到了眼角，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本宫不过是跟春桃姑娘开个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呢？还是说，你这是……心虚？”
“我心虚什么？”苏瑶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仿佛要将她那虚伪的假面，层层剖开。
“没什么，没什么。”丽妃见状，立刻收起了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高台之上，皇帝与太后已经落座，她知道，时机到了。
她立刻提高了声音，语气也变得慷慨起来：“妹妹，今日是太后的大喜日子，咱们可不能因为这些小事，扫了太后的兴。来，本宫敬你一杯，就当是给你赔罪了。”
说着，她从身后的宫女手中，端起一杯早已斟满的酒，递到了苏瑶面前。
那是一杯，琥珀色的葡萄酒，装在晶莹剔透的夜光杯里，看起来，并无任何异样。
但苏瑶的瞳孔，却微微一缩。
她的目光，在那杯酒上，停留了片刻。她的嗅觉，远比常人灵敏。她似乎闻到了，在葡萄酒的果香之下，隐藏着些许，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草药的苦涩味。
她知道，丽妃此人，心机深沉，绝不会这么简单。
她正想找个理由推脱，却见丽妃身后的那个端着托盘的宫女，“不小心”一个趔趄，整个人，朝着丽妃的方向，猛地撞了过去。
“啊！”宫女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惊呼。
“啪！”
一声脆响。
那杯丽妃递过来的酒，不偏不倚，尽数洒在了苏瑶那身正红色的宫装上。那名贵的云锦衣摆上，瞬间，被染上了一片深色的、黏腻的水渍，在灯火下，显得格外刺眼。
“哎呀！瞧你这笨手笨脚的！”丽妃立刻厉声斥责那宫女，一个耳光，狠狠地扇了过去，“没用的东西！惊扰了太子妃娘娘，你担待得起吗？！”
那宫女被打得一个趉趄，立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然后，丽妃又立刻转向苏瑶，脸上，堆满了“真诚”的歉意：“妹妹，你看这……都怪本宫，管教无方，弄脏了你的衣服。这可是太后御赐的云锦，弄脏了，可是大不敬啊！要是传到太后的耳朵里，妹妹你可就麻烦了！”
她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听起来是在为苏瑶着想，实则，却是将苏瑶，架在了一个火上烤的境地。
云锦是太后御赐，弄脏了，确实是大不敬。但如果苏瑶此刻发作，追究起来，便是在太后的寿宴上，为了小事“闹事”，更是不敬。
一顶大帽子，就这么，轻飘飘地，扣了下来。
周围的妃嫔们，都等着看苏瑶的笑话。她们想看看，这位以智慧着称的太子妃，要如何，破解这，两难的死局。
苏瑶看着她那副恶人先告状的嘴脸，心中，冷笑一声。
她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始。这杯酒，这个“意外”，都只是前奏。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她没有去看那片污渍，也没有去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她的目光，只是平静地，落在了丽妃那张写满了“得意”与“挑衅”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