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喧嚣仿佛还粘在衣襟上未曾拂去。整整两天两夜,高家兄弟如同铁打的人偶一般,穿梭在后院、灶房和刚刚挂上簇新“四季卤味居”匾额的前铺之间。择菜、劈柴、冲洗油腻的地面、调试灶眼、搬运沉重的铁锅和特制的大木桶……所有那些又脏又累的重活,几乎被他们二人全盘包揽下来。季墨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亏得有他们,才能在开张前夜勉强将一切粗重的铺垫完成。
清晨的阳光带着一种喜气洋洋的味道,透过新糊的窗纸,温温柔柔地洒在堂屋中央那张厚重、被擦拭得能映出人影的八仙桌上。吃过简单的早饭——送走背着小书包的文杰和虎子,小院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炉灶里昨夜压住的余烬散发的若有似无的暖香。
季墨召集全家说有事相商:父亲季大山坐在她左手边,粗糙的大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眼神里既有女儿有出息的骄傲,也有隐隐的担忧。
大伯季大树身板挺直,坐在对面,脸上写满信任与听从;大伯母蓝氏紧挨着他,手里还捏着一块刚想收拾的抹布,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忐忑与坚定;两个堂哥已经显出青年人的轮廓,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对季墨的敬佩安静地听着;大妮和二妮,挨着季兰儿坐在下首的小板凳上,一双双清澈的眼睛好奇地张望着,似乎也感受到了今日气氛的不同寻常。
季墨深吸一口气,清泠的声音在安静的堂屋里响起,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力量:
“大家坐好,今天叫大家来,要说两件关乎咱家根基和以后日子的大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连空气都似乎凝滞了一瞬。
第一件:置宅安家,定根基
季墨没有铺垫,开门见山:“咱们租住这个院子,转眼也有些日子了。我寻思着,既是安身立命,还是有个实实在在的窝安心。这两天我忙里抽空,已经跟房东商议妥了,这院子,我买下来了!”
“哗——”一阵小小的骚动。置产!对一个曾经的、连口饱饭都难以为继的农家来说,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季大树猛地挺直了腰板,眼中射出光来。蓝氏抓着抹布的手紧了一紧,指节有些发白。季大山则下意识地看向女儿,嘴唇动了动。
“明,后天,”季墨语气平稳,却掷地有声,“我们就去县衙,把过户手续办了。现在,问题来了:这房契上的户主名字,该写谁?”
短暂的沉默。
季大树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声音洪亮而急切:“墨丫头!这话还用问?当然是写你!买这宅子、开这铺子,哪一桩离得了你的神机妙算?离得了你那个能点石成金的好手艺?这头一份的功劳,就该着落在你名下!”他环视一圈,刻意加重了语气,“再者说,这也是防着你祖父那头……怕他们打歪主意闹腾!”提起分家时闹得很不愉快的季老爷子,季大树脸上掠过一丝阴霾。
“大树说得对!”蓝氏立刻接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笃定,“墨啊,我们就认准你了!往后所有挣下的家当、置办的产业,都该写在你墨丫头名下!大伯和大伯母跟着你有饭吃,有地方住,日子眼看着越来越红火,这就心满意足,旁的啥也别求!”她的话语朴实,却透着一种把全部身家都押在季墨身上的决绝和信任。
堂屋里,稻子、麦子,大妮、二妮,季大山和季兰儿都纷纷点头附和。唯有季墨,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她吐字清晰,目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明,“大伯,大伯母,你们的心意我明白。但我说的写‘户主’,意思不是给我。我是想,写在大伯家名下是写您名下还是两位哥哥名下。”
“什么?!”蓝氏失声叫了出来,几乎以为听错了。
“这怎么能行!墨丫头,你这是要……”季大树也急眼了。
季墨抬手虚按了一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听我说完。我的思量是:麦子哥今年十六,眼瞅着就该是说亲娶媳妇的年纪了。在城里安家落户,手里没个像样的家底,哪个好人家愿意把姑娘嫁过来?”
她看向已经有些赧然、又隐隐激动的季麦子,声音温和了些,“咱们家立起来,也得让麦子哥有个像样的根基。这是未雨绸缪从长子开始。
至于文杰,他还小,心思活泛,读书上也显出些灵性。我想让他走仕途,想法子供他,将来搏个功名,光宗耀祖,给咱们季家洗一洗这泥腿子的底子! 他不需要现在就背负这些田产。”说到“光宗耀祖”,季墨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光芒,“因此,这头一套产业,这安身立命的宅子,就该写在大房名下,也就是大伯家。”
“那、那可不行!”蓝氏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眼眶瞬间泛红,“墨啊!是你带着我们,没日没夜地熬心血,琢磨那些秘方、张罗买卖,才能买房置地!这辛苦钱、这血汗换来的产业,就这么不明不白落到我们大房头上?这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外头人知道了,不得戳断我们的脊梁骨,骂我们贪得无厌?我们还有脸做人吗?”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墨丫头!你是不是打算扔下我们一家,自己去奔前程啊?大伯和大伯母啥心思都没有,就认准你了,你走哪儿我们跟哪儿啊!”
蓝氏的担忧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了众人心头。季大山眼中也流露出浓浓的忧虑。
季墨站起身,走到蓝氏身边,轻轻拍了拍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臂,安抚着她。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神情各异的脸,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力量,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大伯母,您千万别多想。既然大家信得过我,铁了心要跟我走这一条道,那就请相信我的每一个决定。今天,我索性把心底的想法,掰开了揉碎了,都摊在桌面上,跟大家交个底。”
堂屋落针可闻,只剩下屋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