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墨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几乎要软倒,连忙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泄露出那口几乎冲口而出的浊气。她强迫自己站得笔直。
“你,来说说你的计划。”轩辕璟踱回主位,袍袖一挥,施施然坐下,姿态如磐石般稳固。
“若能让本殿下听得入耳……”他端起内侍适时奉上的、重新冒着袅袅热气的香茗,轻轻吹了一口气,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锋利的下颌线条,只余下那双锐利的眼睛穿透雾气,紧锁着季墨,“那……便给你一次机会,谈谈你所谓的‘条件’。”
“……”季墨暗中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里积攒的恐惧都吐干净。一直死死攥着衣角、指节都泛白的手,终于缓缓松开,掌心留下几道深刻的红痕。
她的心跳依旧急促,血液在耳膜里轰鸣,但大脑却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醒。她站直身体,微微躬身,双手交叠于身前,声音清晰而稳定,甚至带上了一种奇异的、充满力量的亮色:
“民女遵命!”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此处省略一万字),季墨的大脑飞速运转,口若悬河!她将自己绞尽脑汁、反复推敲的计划雏形,掰开了、揉碎了,摊在轩辕璟面前,既力求清晰,又极尽描绘之能事。
她从舌尖上的“小生意”说起,唾沫横飞:
“殿下,俗话讲万丈高楼平地起,咱们先靠这舌头尖儿撬开局面!第一步,四季卤味居已经修葺差不多了,预计年前就能开业!
楼下主打便宜、量大、滋味足!便宜套餐专供那些出力干活的劳工兄弟——几文钱,肉有嚼劲,汤能泡饭,解饱还解馋!再配上些萝卜干、腌豆角之类的小菜,‘买卤味,送小菜’,白送的!人气就是这么一点一点攒起来的。
楼上就是中产阶层了,可以订制,高档卤货套餐。我有营销策论。
您信我,三个月,保管让青州城里城外,提到这个名号,‘秘料卤味’,街知巷闻!咱这名号得叫得响当当!” 她甚至激动地挥了挥手。
她话锋猛转:“待这铺面赚了银子,要去盘荒山荒地,打造第二个四季林场。”
轩辕璟听到这里,指尖在玉扳指上摩挲的动作顿住了,抬眸淡淡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季墨装作没看见那眼神里的深意,继续激情澎湃:
“盘下荒地还有一个作用!雇人!就雇那些流离失所、走投无路的流民!给他们饭吃!给他们工钱比市面高半成!让他们住工棚!然后——修渠!引水!垦荒!就是块石头,也得让它流油!”
她目光灼灼,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迎向轩辕璟审视的目光:
“这盘活的地,怎么管?殿下!土地归殿下您的商号名下!耕种、管理、产出、售卖,统一由商号包圆!”
她双手比划着,仿佛那片荒地已是生机勃勃的庄园:
“荒坡向阳面儿,全给栽上挂果快、销路稳的桃树、梨树!背阴避风处呢?咱们给它半截埋进土里,顶上用厚草帘子盖着,‘土法暖棚’!
冬天金贵得像黄金的黄瓜、番茄,就种在这里头!暖和着呢,比咱现在吃的烤地瓜还暖和!菜苗、果种,民女包了!技术?民女懂!我会先小范围搞试验,成功了再大干!管吃管住还教他们新本事,您说谁不乐意!”
季墨深吸一口气,声音愈发高亢:
“等根基扎稳,卤味店的招牌在州府火了!去咱青州下面那些富得流油的大县——开分号!‘秘料卤味加盟店’!新店的伙计就地招,咱们总部负责培训,然后在派出去复制!
最重要的——所有店铺需要的新鲜菜蔬、果子、禽蛋,统统从咱自家暖棚和荒地雇的长工、还有那些签约的农户手里收!荒地、暖棚出产什么,店里就卖什么!新鲜直达,省下多少中间商?品质还好,吃得放心!这叫啥?自产自销,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越说越快,脸上的光彩几乎要照亮略显昏暗的殿角:
“等咱们果园、暖棚的产出富余了,瞧好吧!那些个长歪了点的桃子、碰破皮的番茄、卖相稍差但不影响吃的蔬菜,也别糟蹋!全拿去加工!
做成果酱!腌成泡菜!贴上您商号的牌子——标明特供!往北境那些冷得没新鲜瓜果的地方,往南边湿热天气需要开胃小菜的地方,贩!这又是一笔大买卖!
这时候,底气也足了!正好拉上州府官府做牵头,搞他一个‘农合社’!就类似那个南六省商会。把那些零散的、看咱们赚了钱眼红也想跟着干的农户,统统拢到一起来!统一供种苗、教技术、收农货!荒地不是越开垦越多吗?租给他们!荒地多开垦一亩,咱们的货源就多一份,根基就稳一分!”
季墨猛一拍手(发现拍得太响,又赶紧缩回),双眼亮得惊人:
“殿下!您瞧瞧!这盘棋,三年!只需三年,就给它彻底盘活了!卤味招牌聚拢人气财气,荒坡暖棚滋养着源源不断的根基!雇流民垦荒,既填饱了他们饿得嗷嗷叫的肚子,消了隐患,又替咱殿下您在青州父老面前博了个‘安民济世’的美名——民心所向啊!有了人心,啥事不好办?”
“分店遍地开花,税银是不是哗哗地往州府钱库里淌?荒地养活几百户甚至上千户,人口也稳了!吃食铺路,荒地生金,人尽其力,钱滚钱,利滚利……谁亏了?殿下,朝廷、商号、农户、流民,哪个不念您的好?简直就是躺赢!”
季墨挺直了腰板,下巴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带着一种“舍我其谁”的豪情:
“民女就是有这自信!靠着这一盘大棋,不出三载,保管把青州府打造成大商国数一数二、响当当的富裕大城!顺带着,也好让那位一直‘提携关照’民女的左大人提升政绩,殿下您的眼光有多‘绝’!” 这最后一句“提携关照”,季墨是带着感恩的心顺嘴说了。
说完这漫长的一大段,季墨感觉喉咙都快冒烟了,脑子却依旧处于兴奋的眩晕之中。
“…故,‘秘料卤味’为火种,荒山金果银菜为根基,雇佣饥民为添薪,连锁经营作鼓风…三年内,荒山可为青州府添数百户生机,官府坐拥商税利钱,赋税至少多一成。”
最后“赋税至少多一成,助力左知府”几个字落下,左天青只觉得胸腔里那颗心猛地一撞!手中茶盏终于不堪重负,“哐啷”一声掉落在案几上,茶水横流,濡湿了他青袍的下摆,他却恍若未觉。
他身为知府之子,深知开荒之难!
墨话音落定的刹那,轩辕璟指间茶盏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多年宫闱浸淫的定力将惊雷锁于眉宇之下,广袖垂落处五指倏然蜷紧,任由心底滔天骇浪撞得骨血震荡,面上却静如深潭寒玉。
“哦?听起来……嗯,花团锦簇。不过,”他搁下茶盏,指尖轻轻敲击光滑的桌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每一下都敲在季墨心上,“这三年之基,感觉是建在你这伶牙俐齿勾画出的空中楼阁之上,季墨,你这滔滔不绝的一大篇,听在本殿下耳中,颇有些……云山雾罩啊。”
季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刚才说得太嗨,忽略了关键细节和落地!她赶紧扑通一声跪倒(这次是真跪,不是虚礼),额头几乎要碰到冰凉的青砖:
“殿下英明!民女知错!方才所言,确实……确实有些飘忽了!民女该死!还请殿下容民女……回去,把每个环节怎么实施……全都仔仔细细写清楚,画明白!必给您呈上一份真正脚踏实地的《三年兴利纲要》!”
“哼……”一声清晰的冷哼从头顶传来。季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季墨,”轩辕璟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兴味,“你刚才那股豪情壮志里,倒是有一句话,本殿下听着,很有些……嚼头。”他微微前倾身体,压迫感再次袭来,“你说,你有信心把青州府打造成大商第一富城?嗯?” 那个“嗯”字,尾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质疑和危险。
来了!真正的考验!
季墨抬起头,脸上没有了刚才的紧张,反而露出一种近乎耍无赖的……豁达?她眨眨眼,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嬉皮笑脸(虽然跪着显得有点滑稽),张嘴就蹦出三条:
“哎呀,殿下,底气吗?自然是十足的!您听好咯!”
“第一,我天赋异禀,聪明!
第二,我有师父相助,他跟我说过,让我帮他实现大商国强民富!
第三,殿下的信任!(嘿嘿,先给你个高帽子带上)”
她微微躬身,声音清晰而坚定:
并且,我愿立军令状!
“军令状?”轩辕璟喉间溢出一声冷笑,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你可知这三个字的分量?若成不了事,别说你这条命,便是你那远在乡野的族人,都要跟着陪葬。”
季墨下颌微扬,发丝滑落肩头,露出一截白皙脖颈,却不见半分怯懦:“若败,任凭殿下处置。”
季墨低垂着眼睫,目光落在轩辕璟案前那盏半空的茶盅上。茶汤已凉,浮着一层薄薄的茶沫,正如她此刻悬而未决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