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阳高悬,终于刺破了京城上空盘桓多日的浓重阴云。几束明亮的光柱,穿透大明殿高阔殿门上精雕的云龙纹,斜斜地投在金砖地面上,切割出大片耀目的明亮,如同实质的阶梯,一直铺展到殿中深处那蟠龙金漆的御座之下。
轩辕泽宇端坐于那九重丹陛之上的御座中。
在收到边关火药试验成功的奏报时,御座之上的阴霾瞬息消散。
皇帝大袖一挥,拟旨量产运送北境:“此‘铁雷,泥雷’,尽数制作,北狄蛮夷,片甲不留!”
…
轩辕璟即刻请旨,与火器营一同前往北境边关,连同利害关系的解释。
…京城。
“好!” 商皇轩辕泽宇猛地一击御座扶手,声音在空旷宏伟的殿宇中激荡开,带着金属般的铿锵回响,“天助我大夏!”
“朱笔!” 他沉声道,声调里是压抑不住的急切和不容置疑的杀伐。
侍立在玉阶旁的内侍总管高公公身子一颤,几乎是小跑着将托盘里准备好的朱砂笔呈递上去,动作间带起一阵轻微的袍袖摩擦声。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们,屏息凝神,垂首的目光却忍不住偷偷窥探着龙颜。他们知道,陛下此刻心中蕴着滔天巨浪,即将喷薄而出。
轩辕泽宇一手持笔,饱蘸浓艳的朱砂墨,手臂挥动间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激昂力道。笔锋饱蘸着象征帝王血色的朱砂,在那特制的明黄龙纹诏书上重重挥毫。一行行遒劲如铁画银钩的字迹在纸上绽开,每一划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和森寒的煞气:
“制器之事,乃国之重器!……凡所需之工、料、金帛,悉取于国帑……火速制造‘铁火球’!日夜不息,竭尽所能!” 他下笔如风,朱砂在纸上晕开一片刺目的血色。“特封军器监,昼夜兼程,速送北境大营!”
笔锋在这里猛地一顿,朱砂似乎要浸透纸张,留下一个深重的血点。
“北狄凶蛮,屡犯天朝,今以此铁雷,泥雷。这神器……” 他的笔势猛地凌厉起来,几乎是力透纸背,饱含着一股要将什么彻底撕碎的戾气,“荡平丑虏!杀!杀!杀!务使其……片甲不存!”
一连三个“杀”字,带着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清晰地落在纸上。最后一个“存”字,收笔带出一道尖锐的锋芒,如出鞘的利刃。
“即刻下旨!通传工部、军器监、北境大营!延误者——” 轩辕泽宇抬起眼,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子扫过阶下,“斩!”
“遵旨!”殿下侍立的重臣如风吹麦浪般俯身领命,声音整齐划一,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凝重。
沉重的御旨,裹着雷霆般的意志,如同巨大的滚石,最终沉沉压在了瑞王轩辕璟和兵部侍郎贾怀印的案头。
轩辕璟,这位皇家五殿下,眉头拧成了一个化不开的铁疙瘩。他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抚过诏书上那如凝血般的“速送”、“杀”、“片甲不留”等字眼,指腹仿佛能感受到那朱砂字迹里散溢出的浓郁煞气。每一个朱笔勾勒的字,都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头。
“父皇……只道神物可破敌,却不知这神物……”他抬起头,看向桌案对面的贾怀印,声音干涩发紧,喉咙像是被堵上了一团砂砾,“实则是……悬于头顶的血刃!”
贾怀印年逾五十,身形清瘦单薄,此刻一张国字脸却绷得青灰,眼袋浮肿明显,透着一股透支般的疲惫与更深的忧虑。他捏着诏书的手指微微发颤,关节处显出压抑力量的苍白。
“殿下明鉴,下官正是为此悬心,夜不能寐。”贾怀印重重叹了口气,声音如同摩擦朽木,“此物威能,下官在试验密报中已略知一二。惊雷一响,土石迸裂……但此物最凶险处,不在其发,而在其运!”
轩辕璟猛地闭上眼睛。贾怀印描绘的那惨烈画面,比他此前所能想到的更加恐怖,也更加现实——轰然巨响之后,冲天烈焰,血肉横飞,连绵成片的村庄驿站化为焦土。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运送途中一次无法预料的颠簸。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紧闭的门口,宛如鬼魅。侍立在门外角落的侍卫竟无人察觉他是何时到来的。只有那扇厚重木门,被一只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推开,发出极轻微的“吱呀”一声,瞬间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殿下,贾侍郎。”季墨的声音不高,却极清晰地穿透室内的沉闷,像一块投入静水的寒玉,激起一圈圈冷冽的涟漪。“稍安勿躁。此物运输之困……”她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令人心悸的朱批诏书,“非不可解。”
轩辕璟那决绝的话语被骤然打断,怔在当场。贾怀印也猛地抬头,惊疑不定地看向门口那几乎融入昏黄光影的清瘦身影。她的话语,在此刻紧绷得即将断裂的心弦上轻轻拨动了一下,带来一种不合时宜的、近乎虚幻的平静。
“可解?”轩辕璟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急促,“县主何意?速速道来!”那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不顾姿态地催促。
季墨唇角掠过一丝极浅淡的、稍纵即逝的弧度,如同深潭水面掠过的一丝微风。她步履从容地踏入烛光范围,青色袍角拂过门槛,在光栅暗影中交错明灭。
“殿下岂不知‘釜底抽薪’?”她的声音依旧平缓如水,没有丝毫波澜,“‘铁火球’之性暴烈,只在聚合、点火的顷刻之间。若在运途之中……”
她的目光落在轩辕璟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上,一字一句,清晰如同宣判:“将硫磺归硫磺,硝石归硝石,木炭归木炭。各装各车,分头运送。彼此相隔数丈而行。
莫说寻常磕碰,纵有风沙起火,也只毁一车寻常物料。”她略作停顿,仿佛给两人一个消化那惊雷般简单言语的空间,才继续道,“至于最后一步……将三者按比例混合研磨装入铁壳…,或者泥壳…
此等粗浅工匠便能为之的体力活计,何须千里迢迢搬运那个极其危险、极易‘磕碰’的成品?”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雪的碎石,砸在轩辕璟和贾怀印骤然停顿的心跳之上。那层死死笼罩在眼前的绝望黑幕,竟被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骤然撕开了一道豁亮的、清晰得令人不敢置信的口子!是啊,釜底抽薪!既然混合是危险源,那不让它们聚在一起不就好了?!
贾怀印眼中猛地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因连日焦虑而灰败的脸色也骤然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通红取代,仿佛绝境逢生。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对着季墨,深深一揖到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妙!妙绝!季……季姑娘真乃……真乃当世神人!下官愚钝,竟是灯下黑!灯下黑啊!”激动得竟有些语无伦次。
轩辕璟只觉胸口压着的万钧巨石瞬间消失无踪,一股轻松混合着巨大的震惊涌遍全身。他看着季墨那张在摇曳烛光下平静依然的脸,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女子。那股子令人心悸的聪慧,不张扬,不喧嚣,只在最关键的时刻,云淡风轻地拨开生死迷雾。那种奇异的感觉再次浮现,如浪潮般将他拍打得近乎失语。
“县主……”轩辕璟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无法抑制的激赏,“你的睿智,才能,真真让本王佩服……”
季墨微微欠身,举止依旧从容,似全然不觉自己方才所言能解眼前多大的危局:“殿下言重。民女,当为君分忧。”
她顿了一下,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门外深沉的天色,声音略压低了些,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易察觉的“为难”:“不过……此法虽可行,却也有一处环节的把控,非‘家师’他老人家亲临北境主持,旁人难以百分之百确保……”她恰到好处地停住,留下一个引人遐思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