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初晴,琼枝缀玉,寒风亦为之敛息。几只喜鹊跃于梅梢,啁啾鸣啭,似报佳音。
这日,云依依服侍王禹德夫妇用完早膳,独坐窗前,凝望着亡母遗物出神。凌寒霜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如今已深深镌刻在她心间。画中女子与她容貌相仿,眉宇间那份孤高清冷之气却非她所有,这般风骨,绝非寻常商门女子可有。
彩月见状劝慰道:玥姐姐服侍四奶奶最久,可惜嫁得远。待老夫人大安,我陪姑娘去青州寻她问个明白,强似这般暗自伤神。
云依依轻叹:祖母病体未愈,我岂能远行?且等珍妈妈的书信罢,只希望玥儿能知道些,解了我这疑惑。
彩月想了想说,“我听人说离这差不多十里地有处状元庙,许愿甚是灵验,不若明日我雇辆马车去上个香?”
云依依好似见到希望,眸中泛出光彩,道:“若果然灵验甚好,好祈求祖父祖母身体安康。”
当下云依依便去请王禹德和林氏的示下,王禹德觉得望城县民风淳朴,且熟知此庙渊源,便亲自雇了马车,又嘱咐彩月好生照料。
从王家向东不过二刻钟的时间,便进了状元庙的山门。云依依步下马车,抬眼看见这山门白色汉白玉的牌楼雕饰精美,却有扁无额,心下觉得新奇。因那日乃是雪后,并无平时人多,一路进入庙内显得很是冷清,但正堂香炉中的供香却依旧袅袅绕绕。
彩月看着殿内的神像半天,道:“这菩萨面生的紧,我竟是从没见过,小姐你认识这是哪尊菩萨么?”
云依依也是第一次见此神像却叫不出名字,她摇摇头,让彩月将供品摆好,亲燃香烛后诚心祈祷,三拜九叩后方起。牵着彩月的手出了正殿方道:“我也不认识这是何方的菩萨,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既是有求必应,何必执着名号?
“姑娘果然见识不凡。”
一个清朗的男声自云依依的身后传来,彩月忙将云依依护在身后,先是怒道:“哪里来的登徒子,我们小姐说话,你也接?”边说边回望身后,回头却见一位翩翩公子卓然而立,龙章凤姿,俊逸非凡。到底也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见此美男竟也心生欢喜,刚刚想怒骂的声调瞬间降了下来,转而细声细语起来,“这位公子,我和我们小姐说话,你突然接话甚是无礼的。”
云依依虽未回头看那男子,但见彩月这态度变化迅速,声音温柔如此,以对她素日的了解,便知来人定然不俗。她回眸望去,但见眼前人眉目间似曾相识,不禁脱口而出,“这位公子我们应是见过。”
彩月还想问云依依怎么认识外男,却见男子对她们施礼道:“云小姐,许久不见。”
云依依知道自己没有认错,此男子便是苏牧辞,那个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人。数年不见,苏牧辞已然身长八尺有余,一件竹青色的斗篷,衬的面若美玉,少时目光中的清寒如今闪耀若星,笑意中透着久别重逢的欣喜,还有若见天人的倾慕。
云依依双颊绯红,她从彩月身后走出,对苏牧辞回了个礼,“苏公子,果然是你。”
彩月见二人寒暄起来,似是故人,却又怕云依依吃亏,复又拦到二人中间,“小姐,你们认识?那他是何人?”
云依依解释道:“他是外祖父的学生,不过早年随母返乡,至今已近十载。他并不是坏人,彩月你无须紧张。”
正说着,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从庙门外闯了进来,未看清缘由便护主,指着彩月嚷道:我家少爷乃侍郎之孙,赴京赶考的举子,岂容你这母大虫无礼!
“什么,你个小屁孩,敢叫我母大虫?”彩月见被一个十几岁少年如此形容自己,心下恼怒,将衣袖高高卷起,便想教训这个不识美女的瞎子。
云依依见彩月是真的恼了,心里也害怕她将苏牧辞的书童打坏,忙拉住,“彩月,这还在庙内,不好动手打人的。”
苏牧辞亦扯过书童呵斥:“穆晏,你怎能直呼一女子母大虫,快跟姑娘道歉。”
被叫做穆晏的书童年纪看着比苏牧辞虚长两岁,虽身高差了苏牧辞几寸,却也比彩月高出半头。且又仗着自己是男子,自恃有力,并不在意彩月额间那已经暴起的青筋,也学着彩月卷起袖子,怎么也不想气势上被个女子将自己压了下去。
然而,结果却是他用哀嚎确定了自己是个笑话,一个照面便被撂倒摔进雪里,彩月蹲在他旁边,扬手又重重的打了他脑袋一巴掌,道:“就你这身板,以后见到姐姐客气点,赶紧跟我道歉。态度好些,姐姐便饶了你,不然给你挂你树上,让来的人都把你当个猴看。”
地上趴着的穆晏被彩月拍了一脸的雪,狼狈之态让路过的人都不禁停下脚步,议论纷纷。云依依本想上前劝和,却未料被苏牧辞摆手阻止,指着庙外请云依依挪步相随。
庙门外是一株百年榕树,被信徒们当做许愿树,每日在此许愿,树上也被系上成百上千的许愿红绸。
云依依问站在树下的苏牧辞为何不帮穆晏,苏牧辞笑道:“合该他吃些苦头,不然不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就让彩月好好教训他一下,给他长长记性。”
“我记得以前跟着你的小厮好像不是他。”
“之前的那个叫茗芾,娘嫌他蠢笨,便换了穆晏伺候我。”苏牧辞笑道:“这个倒是机灵,却也顽劣的很,娘还是怕他带坏了我。不过我倒觉得,哪有奴才带坏主子的道理?”
云依依无从反驳,今日阳光甚好,那榕树的绿,雪的白,许愿条的红,一切的颜色都是那么的美,就如她此刻的心情一样。从没想过那日别后,还能相见,竟是如此巧合的在这庙中,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吗?她是第一次如此近的靠近他,再不似当年读书时的远远看着。原来他的眉毛是那么的好看,浓密坚挺,若剑而立;他的眼睛也那么的好看,若星之邃,惹人畅想。云依依不觉看得痴了,连他说话都未听清。
殊不知苏牧辞亦为她的风华所慑。所谓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不过如此。他此行本为她的及笄礼而来,借口游学方能成行。母亲连玟妡见他如此上进,欣然应允,特派穆晏随行照料。
如今二人重逢,各自心生欢喜,只是隔了那层纸,谁都不愿捅破罢了。
诚然是,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一切如梦似幻,是缘?是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