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日,异金复犯柘州府,纪鹏举上书请命,上以沿海盗寇横行,诏立赏其禽捕首领杨华。命征北将军李鼎犴出师,百官班送。
李桇领接到密令,正准备返回符闇府。他从内墙的直棱窗望出去,明显可见馆外商贩行人增多。赫衡入内呈上守卫布置图,李桇领瞥了一眼,不屑轻笑:“凭这也能拦住我?”
“自是纸老虎。他们谋划的是将我们引至防守最薄弱的太平门,然后扎紧口袋,让我们束手就擒。”
“他们引,我们便非得走么?我们世子是那么听话的人?”闵月偷听到谈话,将头探进窗内,对着李桇领嬉皮笑脸道。其实她心知肚明,他们若真想瞒她,以李桇领的耳力,岂容她走近百步之内。
李桇领扫了赫衡一眼,赫衡会意,伸手就要关窗,吓得闵月连忙缩回脑袋,转从房门进来:“既不是不让我听,何必吓唬人?与我说了,我也好一同准备。”
阿虎鲁呵呵笑道:“让你准备?可拉倒吧。世子吩咐了,让你今夜先出城。”
“为何独我先走?我要和你们一起!”
李桇领冷冷道:“赫衡,你跟她说清楚。你们都下去吧,我出去一趟。”
阿虎鲁忙道:“世子,我陪您去。”
“不必。你二人还需处理此处事宜,我去去就回。”
李桇领说“处理事宜”时目光扫过闵月,闵月识趣地点头:“是,世子。我这三脚猫功夫只会拖累你们,我听安排。”
阿虎鲁捂嘴憋笑,闵白了他一眼,一胳膊肘撞向他腹部,却被阿虎鲁运劲挡回,如捶在钢板上一般,疼得她龇牙咧嘴,却不敢当着李桇领的面发作。阿虎鲁脸上的得意让闵月越发气恼,一心暗忖如何报复。
留意到他二人神情,赫衡倒是松了口气。在他心中,灵动俏皮的闵月其实与略显憨直的阿虎鲁更为相配;而自己性子太过沉稳,万事波澜不惊,心仪之人该是玲珑剔透却又秉节持重的女子。他自觉功业未成,不愿谈及儿女私情,更何况对闵月本无意,只视作妹妹。或许闵月自己也分不清何为喜欢,不过因赫衡总是避着她,而阿虎鲁又常缠着她,久而久之,她便嫌阿虎鲁烦扰,反觉疏离的赫衡更神秘,惹动好奇。一切或许只是习惯——她习惯引起赫衡注意,而阿虎鲁习惯对她好。
身处其中的赫衡左右为难,在阿虎鲁几次恳求后,他才决意相助。二人月下对饮几回,赫衡苦口婆心劝阿虎鲁不可一味顺从闵月,欲擒故纵方能奏效。几番例证,总算让阿虎鲁开了些窍。得到今日这般结果,看来孺子可教。
李桇领却无心理会三人纠葛,此刻更半分心思都不在此。他漠然起身,眸中含霜,黑发半束半披,清冷飘逸,身着绣夔纹的玄青锦袍,较平日更显风雅。临行前,他只想再去看看云依依。这些日子始终不敢前去,并非因苏牧辞,而是不能将软肋示人,置她于险境。然而此刻,他只想远远望她一眼,哪怕只一眼,便能将她的模样深刻心里,一如幼时。
李桇领至梦华楼对面的乐仪楼。此楼位于建安城西南,紧邻市巷,曾为旧楚国城中心。当年楚国全盛,海纳百川,各国使节慕名而来,楚文帝为显国力,集全国巧匠建此楼以接待来使,故楼名取自《诗经·小雅·菁菁者莪》“既见君子,乐且有仪”。乐仪楼高三层,合天罡三十六米之数,显天人合一,立于顶楼可俯瞰全城,巍峨华丽,碧瓦朱檐,画栋飞甍。景宗初年尚会在初一、十五登楼与民同乐,百姓欢呼万岁;历经北胡异金多次南侵,山河飘摇,民怨沸腾,乐仪楼辉煌不再,仅偶尔作会试之用,今年春试便设于此。诚可谓:已非太平人,遥想太平世。
李桇领身为北胡世子,身份尊贵,且持有丞相手书,故能以登高为由入内。守将中正直之士只能在身后唾骂几句,却无法阻拦。谁让国力不如人,连自家老皇帝都被囚于敌邦。
乐仪楼顶层为万凰阁,传为楚文帝为其母宣惠太后千秋宴所建。于此可览全城景致,远眺城外青山流水。李桇领却无心山水,更无意城中繁华,他一心只想望见梦华楼中的佳人。可惜直至街市熙攘人群散尽,万家灯火依次点亮,都未见心心念念的身影,连苏牧辞及其随从也毫无踪迹。
李桇领再难按捺,飞身从栏杆跃下,踏檐而行,悄无声息落入梦华楼庭院,却见天字二号房内客人早已换做他人。
正送热水的小二瞥见李桇领,见他衣饰华贵,上前询问道:“客官不是住店的吧?是来寻人?”
李桇领沉声道:“住天字二号房的那四人呢?”
小二一听,想起赶走云依依时还是自己扔了她的行李,心下暗惊:眼前这人莫不是来替她出头的?那般娇滴滴的女子,若非有贵人安排,他本也不忍凶狠相待。他眼神飘忽,偷瞄着想溜,刚一动弹,便觉颈间一凉,低头见明晃晃的长剑已架在脖子上,吓得手一松,水盆落地,热水泼了一身,却不敢妄动:“爷…大爷您高抬贵手,放了小的吧…小的不过就是个屁…”
“我只问你,那女子何时走的?为何走?”
“爷,小的真不知啊…那公子被家人接走后,女的没钱付账,是我们掌柜吩咐让赶走的…”
李桇领万没料到云依依竟是被逐而出!苏牧辞怎容她受此羞辱?若真心待她,岂会如此?他怒从中来,眼神骤厉:“说!你们掌柜何在?”
“掌…掌柜的在账房算、算账呢…”
“不想死,就带路。”
小二只求保命,哪还顾掌柜死活,忙引李桇领往账房去。途中遇几人,皆被李桇领的杀气所慑,噤若寒蝉,纷纷退避,连惊呼都不敢,生怕利剑下一秒便架上自己脖颈。
至账房外,小二哆哆嗦嗦指向亮灯的屋子:“爷,就、就是这儿…您放了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