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透过竹窗的缝隙,温柔地洒在蓝鸢脸上。她悠悠转醒,意外地发现自己这一夜竟睡得无比沉酣,连梦都未曾打扰。她微微侧头,便看见了靠在床沿依旧熟睡的慕珩。
他英挺的眉宇即使在睡梦中也未完全舒展,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下颌冒出了些许青茬,带着几分落拓的俊朗。蓝鸢的心没来由地软了一下,见他衣衫单薄,怕他着凉,便下意识地拿起自己床尾的薄被,想轻轻为他盖上。
然而,被子刚触到他肩膀,慕珩便醒了。他睁开眼的瞬间,眸中还带着初醒的迷蒙,但目光立刻精准地锁定了她,担忧地问:“潇淇,你还好吗?还疼不疼?”
他醒来第一件事竟是关心她的旧疾。蓝鸢心头一暖,脸颊微微发热,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刚醒的软糯:“不疼了。”见他清醒,她才惊觉此刻的亲近有些不合时宜,连忙垂下眼睫,轻声道:“穆公子,我……我要更衣了,您先回去吧。”
“嗯。”慕珩看着她颊边那抹动人的娇红,内心浪潮翻涌,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只能化作一个顺从的回应。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克制住所有冲动,转身离开了房间,还细心地将门带好。
慕珩没有回房,而是径直去了厨房。虽然腿伤未愈,动作有些迟缓,但他还是依着在军营时的手艺,勉强做了几样清淡的小菜和清粥。
蓝鸢换好衣服出来,闻到炊烟香气,循迹来到厨房,就见慕珩正有些笨拙地端着粥碗。她急忙上前:“穆公子,你的腿还没好,怎么在做这些?小心扯到伤口!”
“没事,”慕珩将粥碗放在桌上,对她笑了笑,“我很小心的,没有弄到伤口。”他看着她,目光柔和,“来吃饭吧。”
两人对坐用餐。慕珩看着桌上简单的菜肴,心中不免惭愧。这是他第一次为她做饭,而在过去她作为珩亲王妃的日子里,他却从未为她下过厨。
“手艺欠佳,委屈潇淇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蓝鸢尝了一口清炒时蔬,眼睛微微一亮:“嗯,很好吃。没看出来,穆公子还有这样的手艺。”
听到她的夸奖,慕珩心中才稍感慰藉。用餐间隙,蓝鸢说道:“对了,公子,我今日需要下山采买一番了。平日里我只准备了自己一人的用度,这几日我们两人,食材消耗得快,已经所剩不多了。”
“那我和你一起去。”慕珩立刻放下碗筷,急切地说。
“不用,”蓝鸢摇头,解释道,“你腿伤未愈,下山不便。而且我此行除了采买,还需在城西为百姓看半日义诊,耗时颇久。你就在药庐安心等我便好。”
慕珩闻言,虽仍不放心,但也知自己跟去反成拖累,只好无奈叮嘱:“义诊辛劳,你……务必早些回来,注意安全。”
蓝鸢用过早饭便独自下山了。她并未直接去市集,而是先来到了灵枢城西市那棵熟悉的大榕树下。此处早已有十数位百姓在等候,见她到来,纷纷恭敬地唤着“医仙”。
她迅速摆好简单的桌案,开始接诊。一位老妪抱着咳嗽不止的孙儿上前,蓝鸢仔细检查后,指尖凝聚微不可查的月华露气息,轻轻抚过孩童的额头,那孩子的咳嗽竟立刻缓和了许多。接着是一位被毒虫咬伤的樵夫,伤口红肿溃烂,她熟练地清理伤口,敷上特制的草药膏,耐心叮嘱后续换药事宜。
她专注而温柔,每一个病患都得到她细致的诊治。期间,她寻了个间隙,拜托旁边相熟茶摊的伙计帮她照看一下摊位,自己快步去了那家与妹妹蓝灼通信的客栈。
“掌柜的,最近可有灵双姑娘的信件?”她有些担忧地低语,“这丫头,许久没有消息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询问无果,她心中挂念,转身时不免有些分神,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对不起。”她连忙抬头道歉。
被她撞到的人,正是时帆。这几日他奉慕珩之命在城中等待,同时也在暗中打探,没想到竟在此处遇见了正在义诊的蓝鸢。虽然蓝鸢戴着面纱,但那双清澈明亮、此刻带着些许忧思的眼眸,以及那身素净的衣裙,时帆绝不会认错——这分明就是王妃!而且她竟在为民义诊!
他心中激动,强压着情绪,上前一步,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此举在旁人看来是对医者的尊敬),然后才试探地开口:“医仙,请问您可见过一个这么高,穿着浅蓝色袍子的商人?他叫穆青。”
蓝鸢略微诧异,没想到这位陌生男子也知道穆青,但仍礼貌回答:“穆青?哦,你是他朋友吧?他在山里不小心踩到捕兽夹,受伤了,正在我那里养伤。不过伤还没好,这几日下不了山。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他吗?”
时帆心中狂喜,王爷果然找到王妃了!而且王妃即便失去记忆,依然在做着救死扶伤的事情。他按下翻涌的情绪,恭敬地回答:“哦,多谢医仙告知。在下是穆公子的护卫时帆,烦请您转告他,我一切安好,在客栈等他便是。不敢再多打扰医仙救治百姓。”说完,他再次行礼,匆匆离去,急着要将这个好消息用密讯传回王府。
蓝鸢看着时帆离去的背影,觉得此人虽陌生却礼数周全,并未多想。她记挂着榕树下的病患,迅速采买完必要的药材和食材,便赶回西市继续义诊,直到日头偏西,才在百姓们的千恩万谢中背着沉甸甸的背篓踏上归途。
天色渐暗,慕珩早已在药庐门口翘首以盼。当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背着明显沉重的竹篓,略显疲惫地出现在山路尽头时,心疼与担忧瞬间淹没了他。在她走近的瞬间,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将她拥入怀中,手臂抬起,却又硬生生停在半空。
“潇淇,你终于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和心疼,“天色这么暗,背这么重的东西走了这么远的山路,还看了那么久的诊……我真担心你累坏了。”他伸手执意去接她背上的竹篓,“让我来,伤口我会注意的。”
这一次,蓝鸢没有再坚决拒绝。或许是真的累了,或许是他语气中不容置疑的关切让她心软,她任由他接过了背篓。“还好,都是些寻常病症,不累的。”她轻声说,语气中带着行医后的满足与淡淡的疲惫。
两人简单用了晚饭。席间,蓝鸢想起白日的插曲,说道:“对了,说来也巧,今日我义诊时,遇到你的护卫了。他自称时帆,让我告诉你,他一切安好,在客栈等你。”
“哦?你遇到时帆了?”慕珩夹菜的手微微一顿。他想象着她在市井为民除疾,而他的部下在旁认出她的场景,心中五味杂陈。
“时帆?哦,他叫时帆啊。”蓝鸢自然地接话,完全是对待一个陌生名字的态度。
慕珩心中顿时一片冰凉。她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时帆跟随他多年,亦是他的副将,她竟毫无印象。他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她连他这个夫君都忘得一干二净,又怎么会记得时帆?甚至连她曾经的身份,曾经可能接触过的人,都一并抹去了。
“公子笑什么?”蓝鸢捕捉到了他那抹转瞬即逝的冷笑,疑惑地问。
“没,没什么。”慕珩迅速收敛情绪,不想让她看出端倪,“只是想到一些无关紧要的旧事。”他看着她,语气带着真诚的赞许,“你今日……辛苦了。能为那么多百姓解除病痛,很了不起。”
蓝鸢微微笑了笑,没有接话。内心挣扎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抬起头,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轻声问道:“公……子,冒昧问一句,您家中……可有妻室?”
慕珩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说有?怕她因此疏远。说没有?那是对他们过往的背叛,他做不到。
他斟酌着用词,语气低沉下来:“我……有些复杂。我有妻室,但是……现在她不在了……”
听到这个回答,蓝鸢的心莫名地往下一沉。他果然有妻室……“不在了”?是去世了吗?自己似乎提到了他的伤心事。可是,这几日的相处,他眼神中偶尔流露出的情意,难道只是她的错觉?或许,真的是她想多了。
“哦……”她垂下眼眸,掩去那一闪而过的失落,声音也淡了几分,“不好意思,提到公子的伤心事了。时间不早,我给您换了药,您早些休息吧。”
慕珩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换药时,两人靠得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混合着药草的气息,他能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和呼吸的轻柔。烛光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仿佛交叠在一起。
看着她专注的侧脸,慕珩心中积压的情感几乎要决堤。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握住了她正在包扎的手腕。
蓝鸢惊得猛地一颤,立刻用力抽回手,站起身后退两步,面纱上的眼眸写满了惊愕与薄怒:“公子,您干嘛?请您放尊重些!”
慕珩自知失态,连忙道歉:“我,对不起,我一时失神了。”但他看着她因羞恼而更加明亮的眼睛,那句盘旋在心头的话还是冲口而出:“但,潇淇,今天晚饭时,你为何问我有没有妻室?你……是不是对我动心了?”
这话如同点燃了引线。蓝鸢顿时觉得无比羞窘,仿佛内心最隐秘的角落被无情地窥探。她又气又急,手下用力一拉包扎的布带,打了个紧结。
“嘶——啊!”慕珩猝不及防,疼得叫出声来。
“公子请自重!”蓝鸢丢下这句话,看也不再看他一眼,转身飞快地跑出了房间。
慕珩看着她逃离的背影,肩头的刺痛远不及心中的懊悔。他抚着被勒紧的伤口,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还是……太心急了。再忍忍吧……”
第二日,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前一晚的尴尬。蓝鸢依旧为他换药、准备膳食,慕珩也依旧礼貌道谢,安静养伤。
表面看来,一切恢复了往常的恭敬与平和。
然而,空气中却仿佛总是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与张力。眼神偶尔的交汇会迅速避开,不经意的触碰会让两人同时一怔,对话比往常更简短,沉默的时刻却更显漫长。
那层被意外捅破的窗户纸,虽然被暂时粘合,却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透明与无知无觉。情愫在克制与试探间,悄然滋长,等待着下一个破土而出的时机。